虽然顾北月行程保密,一路低调。
可是,任家和秦家两家的人,还是派了专人,日日夜夜收在医学院门口,就等着顾北月回来。
秦家的人这一个月来,几乎每天都给秦敏送信,只可惜,秦敏从来都没有回复。
这一日深夜,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医学院门口。马车虽然简朴,可是,驾车之人却如谪仙般,可遇不可求。
是的,顾北月亲自驾车带秦敏回来了。他们之所以选择在深夜抵达,正是为了避开众人的眼线。
无奈,顾北月一到,就察觉到了周遭潜伏了不少人。
他先下车,从马后头取来了轮椅。然后才上车抱秦敏。
他到车内边低声说,“周遭有人,谨慎慎行。”
“明白。”秦敏亦是低声。
顾北月伸手过来,“秦大小姐,得罪了。”
秦敏依旧只是微笑,“顾太傅,有劳了。”
于是,顾北月便抱起了秦敏,一手拖住她的后背,一手拖住她的双腿,标准的公主抱。
秦敏双手贴着身体两侧,说不拘谨是骗人的,说不紧张,更是骗人的,她整个身体都僵硬住了。除了她自己,顾北月的感觉是最清晰的。
她表情紧张,垂着眼,眉头微蹙。
他抱着她出马车,直接踩空,犹如凭空着步,轻轻落地。
他将她放在轮椅上,不经意间看到她的表情,立马移开视线,也不知道怎么的,唇角就泛起了一抹浅笑。
浅浅淡淡的,似有若无,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戏虐,又或者纯粹觉得有趣。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至今秦敏,别说顾北月只是浅笑了,就算顾北月嘴角的弧度再上扬个三四分,她也是看不出来的,她太紧张了!
置身在他怀中,被他双手托拥着,被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味笼罩着,她已经无法顾及任何事情了,眼中无物,脑中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人明明在眼前,你却会忍不住想闭眼,去感受他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看到的未必是记得住的,感受到的才是最永恒的吧。
顾北月将秦敏放在轮椅上,立马起身,第一件事就是脱去自己的披风,盖在秦敏双腿上。
他认真说,“别着了凉又发疼。”
随后,他便推着秦敏,进了医学院。
还未到住处,沈副院就找过来了,“院长大人,你可回来了!”
“那个病人还在养着?”顾北月认真问。
“还养着呢,后日早上就到时候了,再不医治,这命都会没的!”沈副院焦急地说。
顾北月一边往屋内走,一边问,“秦家现在是什么意思?”
可是,都到屋里了,沈副院还是没回答。
秦敏多么心细聪明的一个人呀,她知道,沈副院忌惮她在场。她连忙说,“沈副院,此时秦家有错,我父亲是大错!如今什么情况,你尽管直言!”沈副院对秦敏终究不熟悉,他颇为诧异。不得不说,当初顾北月娶秦敏,整个医学院的人,包括他,都觉得顾北月并非真心娶秦敏,而是别有目的的。
沈副院多少还是犹豫了,顾北月正要开口,秦敏却忽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淡淡说,“沈副院,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这?”
沈副院吓着了,绕着秦敏,不可思议地走了一圈,着实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敏在顾北月身旁的位置坐下,落落大方地打了个请的手势,“沈副院长,坐下详谈吧。”
沈副院长朝顾北月看了去,见顾北月点头,他才坐下。
“院长大人,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北月将秦敏双腿中毒的事情说了出来,沈副院长立马就意识到秦家有鬼,而且心下也有了嫌疑的对象。
秦敏的父亲,也正是秦家的当家人秦奉礼。秦敏贵为大小姐,下头有好几个妹妹,却只有一个弟弟,今年刚刚满十六,无论是医术还是资历都一般般,仅为三品医师。
秦家医术天赋最好的要属秦大小姐,只可惜,秦大小姐因为双腿皆废,谋不到好的婆家,无法通过联姻为弟弟在家主位置的争夺中,添加力量。所以,一直以来,秦大小姐并不受宠,也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栽培,甚至至今就只参加过一次品级考试,也是三品医师。而她的几个妹妹都天赋一般,秦奉礼心下有数,一样没有多加栽培,反倒是为几个女儿谋了不少好亲家。
在秦家主眼中,女儿的医术再好品级再高,也终究是一个女人家,远远不如一个姻亲家族的力量来得可观。秦家主就一个儿子,所有的心思全都花在儿子身上,奈何儿子年幼,又不争气。
秦奉礼的弟弟,秦敏的二叔,秦家的二当家秦奉贤则有一个天赋极高,年轻有为的儿子,今年二十又六,身居五品神医之列,极有可能打破韩从安当年的记录,在三十岁之内晋升为医宗,成为医学院历史上,最年轻的六品医宗。
家主的争夺,医术是第一位,却并不代表全部。
秦二爷帮儿子争家主之外,对秦敏痛下毒手并非不可能,甚至可以说嫌疑极大。
若是别的家族内斗,沈副院不会关注那么多,但是秦家和任家的内讧,不仅仅沈副院关注着,顾北月早就留心。
曾经的第一大家族顾家落败之后,秦家和任家便是医学院里两大势力的代表了。医学院的决策,很大程度上都要受制于秦家和任家的。
原本任家在医术和人脉上更胜一筹,但是,顾北月娶了秦敏,成为秦家的女婿,秦家就可与任家抗衡了。
当然,秦家的内斗跟这一回的事情关系并不大,沈院长也不方便过问。这一回是秦家和任家的争斗,秦大小姐理应偏袒父亲的。此事,她最好是避嫌。
沈副院朝院长大人看了几眼,见院长大人仍旧没有多言的意思,他也只能作罢了。他心想,只要院长大人信任秦敏,他便可信任。
“院长大人,夫人,秦家主至今执意不肯继续医治。如果后日他还不改变主意,这位病人必死无疑。保险起见,还是院长大人亲自出面吧。”沈副院认真说。
这一回任秦两家的恩怨是这样的。
前不久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爷子,家境贫寒,染了怪病一直求医无门。后来秦家主听说了这个病例,便派遣却接了过来,主动帮老人家医治。
秦家主位列七品医圣,和任家主合称为医学院三圣,仅次于医仙沈副院和医尊顾北月。
要找秦家主亲诊,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秦家主接病例,要么是“看人”,要么是“看病”,只有权贵之人和罕见之病,他才瞧得上眼。
老人家一开始可高兴了,对秦家主是感恩戴德,可谁知道,接受了一个月的治疗之后,没有看到任何疗效,病情反倒加重了。就在秦家主要进行第二阶段的治疗的时,老人家忽然就跑了。他竟跑到任家大门口去跪着,声称自己被秦家主坑了,哀求任家主救他。
此事彻底激怒了秦家主,而任家主却也没有接受老人家的恳求,拒绝医治的同时,也把老人家劝回了秦家去。
但是,秦家主却放了狠话,不许秦家任何人再碰此病例,包括他自己!
秦家主给老人家制定了为期三个月的治疗方案,采用的是置之死地的方式,先将所有病灶逼出,而后再进行彻底的治疗。这是极其冒险的治疗办法,如今治疗到一半,一旦换大夫风险就非常大!
就算秦家主愿意把之前的治疗情况详细交代给任家主,任家主也不敢接手呀!
任家主因此指责秦家主医德沦丧,视病人为蝼蚁,肆意践踏病人性命;甚至还质疑秦家主之前的医治方案。秦家主大为恼怒,把病人推给了任家主,更是铁了心不再接受病人,无论谁劝都不让步。
任家和秦家之间本就暗涛汹涌,这一回两位家主杠上,两家便公开对立起来,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升级完两大家族的貌端,医城的大大小小势力也都站了队伍。
两家,两大阵营的斗争沈副院长可以假装不知情,任之由之,可是,此事涉及了病人的性命之忧,两家之间夹杂了一个病人,沈副院长就不得不管了。
他手下的人,曾经提出过,且由两家去斗,最好是把这个病人给耗死了,到时候院长大人再出面,便可以以此为理由,惩治惩治两为家主,甚至取消其行医资格。甚至可以借此机会,直接推进医学院的改革。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好的主意。任何变革都免不了牺牲,可是,沈副院长医者父母心,他狠不下心来。他也非常清楚,这位年轻的院长大人更加狠不下心。所以,他只能尽自己的力量保住病人,等院长大人回来了。
沈副院将病例呈上,如果这个病人一开始就交到他手上,他必可以治好。如今这情况,他不敢冒险,只能勉强保住病人,防止病情恶化。
顾北月认真看完病例,淡淡问了一句,“这位老人家是任家的人吧?”
秦敏嘴角泛起了浅笑,沈副院先是一愣,但是很快就恍然大悟了,狠狠拍了脑门,“必是!必是!我这是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