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道题目,早了然于胸,略略在心中打好腹稿,便笔走龙蛇地写起来,毫无阻滞之感。
前身书痴之才,基础踏实,穿越之后,成为术士,但也没有放下文章功课。一路以来,皆勤读诗书,精工细雕。
百千用功,检验成败,尽在此刻。
聚精会神,脑海澄明一片,不生杂念,全副状态,尽皆凝聚在笔尖之下。
一行行标准到仿佛用尺子量过的字体出现,串联成句、成段落、成篇幅。
当成文章时,叶君生只觉得心旷神怡,隐隐有气息在体内流转,竟像是涓涓细流,所到之处,无一处不舒坦。
别的士子考生,绞尽脑汁,写出文章,整个人都会萎缩,精气神减弱。而叶君生不然,反而像得到了滋补,魂神茁壮。
他与其他人,果然是不同的。
稍稍停顿,吹干墨汁,放在一边,开始写下一篇文章。
时间在笔尖流淌中悄无声息地掠过,到了傍晚时分,天色昏暗下来。
这个时候,号舍内便要点灯起来了。
晚饭送到,和中午的时候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张饼,清水,换成了一碗面汤。
吃过晚饭,叶君生没有即时做题,而是盘坐着,闭目养神。至于其他的考生,大多抓紧时间,完成文章。
……
夜幕下的京师,万家灯火,繁花似锦。远远看上去,颇具几分现代大都市的规模景象。
紫禁城,更是璀璨无比,成为京城中最为耀眼的一颗明珠。
皇宫。养心殿。
当今圣上身穿一袭宽大的龙袍,坐在龙椅上,手捧一卷书,正看得入神。
华明帝。
他年约六旬,面皮淡黄,双眼凹了下去,显得有几分苍老之色——毫无疑问,经过前些时候的那一场大病,即使吃下丹药。圣体康复过来,但在精神上,始终留下了难以平息的创伤。
是药三分毒,纵然出自三十三天,也没有起死回生。长生不死的神丹妙药。有的话,术士们早吃了,何必苦苦去做那神仙,依靠民心民意,香火念力来增加修为?
而一国之君,身系天下气运,更加讲究。
读了几行书。心绪不宁,华明帝把书卷放下,沉声道:“来人。”
当即有太监进来,跪倒在地听命。
“去峨眉殿。请小公主过来。”
“是。”
太监得令,赶紧出去了。
峨眉殿,早早挑起了灯火。
一身白衣的赵峨眉站在院中,举首眺望。沉吟不语。
她刚沐浴过,长发随意地用一根黄绸布束起。身上衣袍不依宫制,依然是道门装束,腰带一匝,显得纤腰盈盈一握,身形妖娆。
双目微微眯着,有玄奥的光芒流转。
在她眼中,可见满城苍生,可视漫天血气、又有文气锦绣。
视线扭转,落在紫禁城中,就见到一条龙气盘桓不定。然而这道龙气,现在萎靡不振,颇有日落西山之意。
“父皇,时日无多矣。”
赵峨眉黯然一叹。
她自幼上峨眉山学道,超然身外,不过血脉之情,如何能泯灭,不闻不问?
“九公主,圣上有请。”
那太监来到后,赶紧施礼参拜,态度恭敬。
皇帝之下,权势最为炙热的首推太子。但赵峨眉身份特殊,却不容小视。在紫禁城内,从文武百官,到皇后妃嫔,都不敢给她脸色看。
赵峨眉随着太监,来到养心殿,面见圣上。
“见过父皇。”
华明帝笑呵呵道:“媚儿不必多礼。”
赵峨眉,乳名“媚儿”。然她觉得此名太过娇气,后来才改名“峨眉”。
“不知父皇召唤孩儿来,有甚吩咐?”
华明帝目光灼灼:“媚儿,你变了。我记得你以前说话,从不称孩儿。好,真好。”
赵峨眉怔了怔,垂首不语。
华明帝又道:“你选择留下来,朕极为欣慰。你是朕最为宠爱的孩子,真不愿彼此相隔,不得相见。”
赵峨眉幽幽一叹:“我迟早还是会走的。”
华明帝笑道:“那有如何?到那时候,恐怕我已化作一坏黄土了。”
赵峨眉面色一变。
华明帝淡然道:“生死有命,我早看开了。所放不下的,只是这个江山而已,要交给最适当的人打理。”
赵峨眉道:“国之气运,犹在。”
华明帝摆一摆手:“所谓气运,皆人为。朕纵横一生,南征北战,有些东西,岂能左右这个天下?”
赵峨眉道:“既然父皇早已有预见,为何不痛下决心?”
“哪里这么容易……我只希望,天下太平,昌盛荣华,多出对社稷有用的人才。比如,这一届的乡试。”
赵峨眉道:“圣贤有曰: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
华明帝面露一丝苦笑:“很多事情说着简单,做起来难。泱泱天下,尾大不掉,若无得力之士,安能四海归心。”
赵峨眉神色不动:“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
这同样引用自圣贤之言。
华明帝哑然失笑,打趣道:“媚儿,看来你能成为帝师。”
赵峨眉也笑了:“父皇,今届乡试,有诸多青年才俊,应该能满足你所需求。”
华明帝道:“我看好一子。”
“谁?”
“就是那叶君生。”
听到这个名字,赵峨眉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不过她掩饰得好,没有被父皇看到。
“此子文采惊艳,端是难得一见。其在扬州竞赛单元所完成的书法丹青,朕观之,胸中有沟壑。音律竞赛之际,竟然还能击一曲《将军令》,也是令人大出意料之外。综上种种,可知一斑。现在,就看他的文章见解如何了。”
说到这里,顿一顿,瞥了一眼赵峨眉:“媚儿,昔日叶君生没有直接来面圣领取牌匾,被人视为狂生,我本欲下旨施以惩戒,告示天下。你知不知道,为何我最后不了了之?”
赵峨眉瑶瑶头:“孩儿不知。”
华明帝笑道:“皆因我知道,媚儿你很喜欢叶君生所写的诗词,殊为难得,故而朕不愿让媚儿你失望。”
赵峨眉脸皮一红,心中腹诽起来:叶君生放弃大好机会,掉头出海,别有所图。对他来说,这个选择反而有以退求进的意味……狡猾着呢。
乡试,才是真正的舞台。
否则,他所遭遇的障碍,肯定要多得多。
即使如此,本届乡试也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入得考场,真正的考验才算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