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斯杰潘还是抽空和胤禛谈了弘时的事,他用词非常委婉,是生怕胤禛不高兴,就这么点儿事,斯杰潘说得吭哧吭哧的,脸都红了。但作为弘时眼下唯一的“代言人”,他又觉得,自己不能不说。
胤禛没想到斯杰潘心里惦念的,竟然是这件事,他很惊讶,惊讶完了又深感惭愧,这两年,他对弘时关心确实少了,一则弘时是大孩子,他总觉得大孩子不用天天看着,二来弘历那份“纠缠不休”的能耐,实在让一般的孩子望尘莫及。
但斯杰潘既然提出来了,胤禛也觉得,自己对弘时做得确实不够好。他和斯杰潘说,自己会去和儿子谈,往后弘历渐渐大了,他慢慢放手,会再把关注重心转回到大孩子身上来。
斯杰潘笑道:“我这个没养过孩子的单身汉,竟然多嘴这种事,四爷不要生气。四爷平日里事情繁忙,膝下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难免会有照顾不到的,好在孩子们都小,还有弥补的机会。”
胤禛拿手按着额心,叹道:“一个孩子都养不好,还养这么多,也是糊涂。我现在才明白,哪怕只培养出一个普普通通、身心健康的孩子,都不是什么容易事。”
斯杰潘更笑:“四爷这还嫌多啊?您在阿哥们里面,算是子息最为单薄的了。”
胤禛笑了笑,有点自嘲又有点冷讽:“子孙满堂又怎样?都送进监牢里关着,难道就很好看么?我阿玛的孩子算养得多了,如今这局面,也不知他有没有一丝懊悔。”
他这样说康熙,斯杰潘也不好多嘴了。
胤禛停了停,才又道:“所以我怎么都不能让自己和弘时,变得像皇阿玛和我大哥、二哥那样子,既然已经有了自觉,我不能再让这种模式继续遗传下去。”
然后,胤禛又将弘晸被打伤的事,告诉了斯杰潘。
斯杰潘听得目眦尽裂,恨不能立即奔去九阿哥的府邸,把弘晸从副本那儿抢过来。
胤禛告诉他,自己从八阿哥那儿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弘晸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躺在床上还不能动,太医也被八阿哥叫去了九阿哥府,太医看过后说无甚大碍,再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什么叫‘就没事了’啊!弘晸才七岁!哪有七岁的孩子被捆起来打一个小时的!那个副本是不是斯大林转世?!就因为弘晸到雍王府来他就打他?这往后,他是不是还想在胤禟家里搞大清洗啊!”
胤禛看他气成这样,也苦笑,他心想,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老九的残忍,副本在这方面的“水平”,绝不可能低于他。
因为听说弘晸受伤,斯杰潘吃不下睡不着,嘴上起了一圈的燎泡。他想去看看孩子,但又苦于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只能在家干着急。
看着斯杰潘这么难过,胤禛也不大好受,但他也同样是连面都不能露,只能私下里通过八阿哥,悄悄打探消息。
好容易打听到弘晸的伤势恢复了些,能够起床了,八阿哥这才亲自过去探视。此前,他也不敢来得太频繁,是怕副本起疑心。所以这次,八阿哥特意挑了个副本不在的时候前来。
弘晸一见着他,像见了亲人,哇的哭起来。
他太委屈了,平白无故被副本给打一顿,到现在身上还在疼,那些错落的鞭痕,印迹极深,恐怕得跟在他身上一辈子了。
“八伯,我想离开这儿,我想带着弟弟一块儿走。”弘晸哭着说,“我不和那个假的阿玛住在一起!”
八阿哥也难过得要命,他抱着弘晸,一个劲儿抚慰他,告诉他,再过小半个月,九阿哥就回来了,这地狱般痛苦的日子就熬到头了。
“八伯,我想见斯杰潘。”弘晸抽抽搭搭地,抬起一双泪眼,“我很想他,我能见见他么?”
八阿哥犯难,弘晸就是因为去雍王府见斯杰潘,才被副本逮住痛打,这一身的鞭伤都还没痊愈呢,又想见斯杰潘,这不是要玩命么?
但是孩子哭得这么惨,做长辈的也无法一口回绝,八阿哥就说,容他想想办法。
回家来,他琢磨良久,想了个主意,八阿哥决定把弘晸从九阿哥的府里带出来,在外面找个地方,让他和斯杰潘见面。
他把计划告诉胤禛,胤禛很担心,说,副本会不会起疑?
“老八你要再把副本得罪了,这俩就没人能看住了。”
八阿哥说:“风险总是有的,但弘晸那孩子……”
他叹了口气:“看着太可怜了,我想帮帮他。到时候咱们准备得周详些,瞅着哪天副本出城打猎,我再把孩子带出来。”
胤禛点点头:“也行,好在老九他们快回来了,唉,别说弘晸那孩子,就连我也快熬不住了。”
俩人相视苦笑,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惦念。
胤禛把此事通知了斯杰潘,因为没想过要瞒着弘时,所以当时弘时也听见了,他非常高兴,坚持说他也去。
“我想去看看弘晸。都好久没看见他了!”
胤禛想,小哥俩感情好,这次顺便见见面,也不坏。于是他和八阿哥商定,就在三天后,趁着九阿哥和十阿哥出城狩猎,八阿哥带着弘晸出来,和高无庸带着的斯杰潘他们会合。
当然,此事八阿哥不敢瞒着九阿哥,事先,他和九阿哥打了招呼。
九阿哥那脸上的神色,颇值得玩味。他摸着下巴,两只眼珠滴溜溜乱转,好半天,才笑笑:“我就弄不明白了,八哥,你到底为啥对弘晸这么上心?”
八阿哥眼底不自觉一跳,但他仍旧笑道:“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往老九你这儿来的次数多,十回有八回能遇见这孩子,要我说,我家弘旺都还没他叫人疼呢。前儿个我来看他,他光是哭,也不说话。我看他心里这么不好受,就答应他,过两天带着他出去透透气。这不是,才来找老九你讨这份人情么。”
九阿哥捧着茶碗,嘴角勾着一抹笑意,那样子似笑非笑。八阿哥看他这样子,心想,这些小动作,多么像真正的九阿哥!
“八哥该不会,是想带着这孩子去见老四家那个弘时吧?”
八阿哥吓了一跳!
他慌忙摆手:“怎么会!那不是害了这孩子!老九,你连八哥我都信不过了么?”
九阿哥一笑,放下茶碗:“也是哈!我怎么能连八哥你都不信了呢?但是八哥你说怪不怪,最近我总觉得,你和以前不大一样了。至于哪儿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就好像,你是个假的。”
八阿哥心里像一个大浪打来!
他心想,你才是假的呢!
但他却哈哈一笑:“老九你莫不是喝多了?”
九阿哥也笑:“好吧,我不说了,弘晸那小子既然想出门透气,那就有劳八哥了。”
到了约定那天,八阿哥一面派人悄悄去留意九阿哥的动向,一面,他又安排车轿子来九阿哥家,亲自将行动不便的弘晸抱上车轿,带出府邸。
他不知道这次弘晸能不能见到斯杰潘,他担心副本不信任自己,万一那位杀个回马枪那就麻烦了,如果真成了那样,那他立即就得带着弘晸离开,决不能让副本逮住他们这伙人见面!
好在报信的小厮一直没回来,这就说明,九阿哥他们是真的出城了。八阿哥心想,看来副本到底还是肯信自己的。
他和胤禛约定的地点,恰恰与九阿哥他们出城的方向是南北极,远远的,还没到跟前,坐在车里的弘晸就挑着帘子叫起来:“他们在那儿!八伯!我看见了!看见弘时了!”
果然,车停在河畔树下,高无庸站在车前,手里牵着一身宝蓝色缎袍的弘时。八阿哥噗嗤笑起来,弘时这样盛装打扮,像是要参加什么重要的盛会。
车到跟前,弘晸就想自己跳下来,八阿哥赶紧拦住,他伸手将孩子抱下来,斯杰潘早就从车里出来,他快步跑过来,一把从八阿哥手里接过弘晸,紧紧搂在怀里。
弘晸一见斯杰潘,忍不住又哭起来。
见他俩泪眼婆娑的,八阿哥心里也难受,他说,斯杰潘你也别站这儿了,上车坐着,弘晸身上有伤,不得劲。
于是让斯杰潘带着弘晸坐进车里,八阿哥则在车旁站着,他想起警备作用,防止派出去的小厮送来坏消息。
弘时见他这样,也很积极地说:“八叔,你看着那边,我看着这边!”
他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八阿哥忍笑道:“好啊,咱们一人看着一边儿。”
斯杰潘和弘晸在轿子里说话,八阿哥则和高无庸小声说着这次的事,他说九阿哥不大信他,疑心他私下结交四阿哥。
高无庸叹了口气:“九爷这两天,像变了个人。”
八阿哥也不说破,只淡淡微笑。
高无庸转头看了八阿哥一眼:“八爷您也像变了个人。”
八阿哥一愣:“是么?”
“嗯,但这话说起来长了,八爷您差不多也变了两年了。”
八阿哥噗嗤笑起来,高无庸这说的,不就是他回来的时间么?
别看老四这心腹平日不言不语的,直感还是挺灵的。
正说着,斯杰潘从轿子里探出身来:“八爷,能把弘时叫来么?弘晸也想见见他三哥。”
八阿哥点点头,转身一看,却没看见孩子。
他的心一慌,快步往对面的方向走了几步,眼前只有一大片落尽了黄叶的斑驳杨树林,一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高无庸也赶过来,他愕然道:“刚刚还在这儿的,怎么转眼就没了?是不是上哪儿玩去了?”
八阿哥已经忍耐不住,他高声叫起来:“弘时?!弘时?!”
高无庸也着了急,往林子里跑了两步,大声呼唤。
瑟瑟秋林,只有偶尔鸟鸣,一点人的声息都没有!
八阿哥脸色骤变,他颤声道:“高无庸,你赶紧回雍王府,弘时肯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