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惜润再笑点头,“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自是国之重宝,百年来受精心照看维护,自然也坏不了。至于这筝究竟多少岁,一百,两百,还是更久,”她赧然,颇不好意思,“实话讲我也不清楚。父君将它交与我时,亦不曾说。”
“白君陛下竟让珍夫人将如此宝贝带来了祁宫。倒便宜了我们这群人,今夜都得饱眼福。”是纪晚苓。
“瑜夫人客气。”段惜润忙应,“不瞒姐姐们说,父君让我将这百鸟朝凤筝带走时,我那几位姐妹意见大得很,抱怨父君偏心,已嫁或待嫁的女儿这么些,偏偏将它给了我。也是拉扯了好些日子,才终让我带着它来了霁都。”
“是啊。”上官妧似这才反应,“白国此代整整五位公主,润儿你好像排第三?非长非幼,偏给了中间一个你,无怪她们有意见。”顿半刻又道
“你远嫁大祁,贵为夫人,你那几位姐妹都不如你,这宝贝合该给你。更何况制筝戏筝乃白国传统,手法工艺逾百年,哪一日又有天赋卓绝的匠师制出如此水准、甚至超越此水准的风筝也未可知。”
这般说着,再次想起来什么,她似笑非笑,意味难明,“百鸟朝凤,光论寓意,”极轻极短又全无恶意看一眼阮雪音,“此筝倒该由珮姐姐来放。君上如今日日往返挽澜殿与折雪殿之间,纵穿几乎大半个御花园,哪一日奔波累了,说不得便要姐姐搬去承泽殿。”
承泽殿历来为中宫居所。距离挽澜殿最近。比披霜殿更近。
此一言太故作不经意而指向明确,场间几位都听懂了。
“这筝是白国的筝。”阮雪音淡淡回扫对方一眼,心忖这姑娘最近小动作真的多,“凤也自然是白国的凤。白国地处青川极南,气候、传统、各项习俗讲究都与其他三国不同。祁、崟、白三国国君袍上皆绣龙纹,白君陛下却是绣凤。”
这般说着,又看一眼段惜润,“凤为雄,凰为雌,所谓凤凰本是两种鸟。不过随时间推移、地域更迭、习俗传承融合又变化,渐渐被合二为一,成了一种鸟,又逐渐雌雄莫辨,再逐渐被雌化,直至天子为龙而中宫为凤。”
段惜润微笑点头,“珮姐姐此言准确。”
“凤为百鸟之王,上古时被认为是通达九天的完美神鸟。”阮雪音继续,“白国沿袭区域古制,拜凤,一直尊凤为天子表征。白国之凤与其他三国的凤形貌上差异巨大,更复杂,更有气势,且昭昭然王者之姿。”遂抬眼去看远空上巨筝,“这一只就很有气势,昭昭然王者之姿,与大祁中宫凤样完全不同。”方回转头去看上官妧,
“瑾夫人说我该来放此筝,雪音惶恐,实在不敢僭越,对白君陛下不敬。珍夫人乃白君爱女,这偌大的祁宫除了她,怕是没人有资格扬放此筝。便是君上出于对白君陛下之尊重,也不宜放此筝。”
君上都不宜放,更遑论中宫。此一言不单为防御,实在也有些打脸意思,不驳中宫落处而直辨凤之迥异,是为釜底抽薪。
“雪音是崟人,过去又不常在宫廷,想法措辞恐有不当,这般论调,”她未作罢,再去看纪晚苓,“不知对也不对。”
“在理。”纪晚苓点头,“白国凤等同于大祁龙,自然只天子能使。白君陛下将此筝赠予女儿,也就是允准珍夫人用,但除她之外,无论出于国邦之谊还是尊卑礼数,任何人使用都不合适。”
上官妧不大理会这番帮腔。
帮腔。不知该否作此结论。或也只是客观陈述?
在祁宫内大部分人看来,纪晚苓和阮雪音的关系也很值得玩味走得不算近,却也不是全无往来,最重要的是,仿佛和睦。
有限几次场合下照面,竟颇同气连枝——
至少无对立不相掐,对方说什么还往往赞同,实在不似举众以为的那般,新欢旧爱,水火难容。
“珮姐姐好大的火气,”上官妧巧笑,颇无辜,“我不过玩笑一句,姐姐竟摆出来这么大段的道理相驳,叫君上知道了,以为我故意当着众人面难为姐姐,还不得一顿好罚?”又软了声气,
“方才提承泽殿,不过是就着距离远近随口,这中宫居所,要谁住不要谁住还是一直空着,都只君上能定夺,我哪里敢胡乱揣测?”
顾淳风本就不高兴上官妧和纪晚苓来凑热闹。此时诸筝未起,神灯未放,先莫名其妙来了一顿口舌争斗,还是蓄意挑事,她心头火起,抬了声量道
“不敢还不是敢了?这一声声的承泽殿是拿谁的主意叫谁搬呢?我同嫂嫂还有珍夫人高高兴兴请了旨在这里放灯,瑾夫人不请自来也罢了,”自然是故意把话往难听了说,上官妧受了段惜润的邀,不算不请自来,
“放着白国的宝贝不好好欣赏,偏在这里阴阳怪气,张口就往旁人身上点火。嫂嫂不爱嚼舌根,今日之事,我却是要去九哥那里多两句嘴的。省得你成日没事干尽在这宫里搅风搅雨。”
“淳风殿下如今独同珮姐姐好,”上官妧不恼不怯,更加无辜,“只管珮姐姐叫嫂嫂,管我们几个都叫夫人。”这般说着,不动声色观一瞬纪晚苓和段惜润反应,前者稳定,后者轻咬了咬唇。
继续道
“我随口玩乐一句,珮姐姐较真,殿下也同我叫板。”又叹气,甚无奈,“是我失言。虽无心,亦为过。殿下要去君上那里告状,我也无话可说。”
挑事点火又服软装无辜,当真什么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尽了。顾淳风暗骂,待要再呛,被阮雪音半道眸光止了声。
“放个风筝而已。哪里这么多话了。”她心气不顺,一时半刻又压不住,耐着性子勉勉强强按下来,“都挑好了么?”转而向段惜润,“还请珍夫人指导,这些彩色灯笼要如何挂?”
段惜润对淳风与上官妧之突然交恶全不知缘由。去冬阮雪音曾告诫她不要入局,也只是坦诚一句宫中出了事。她和纪晚苓都没列席当日呼蓝湖家宴,如果说后者还能从娘家获得些蛛丝马迹——
如果纪家自有其途径知道一些事。
那么段惜润的懵然不知,是不掺半分杂质的懵然不知。对她而言,唯一作得实的听闻不过那场家宴上两人的公然冲突。
或该说顾淳风的单方面发难。
今日邀上官妧同来,她着实是有些忐忑的。
“可说呢,”遂应,“天色已经不早,这大湖边的,毕竟刚三月,再晚怕是冷,放上一会儿,咱们也都早些回去安置。这便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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