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候在道口的薛战并几十祁兵皆有些懵。
更远处乌泱泱两万黑甲更懵,为首两名将领高马上相觑,凝神辨那隘道深处乍起的飞奔声越来越远。
顾星朗后退前那句“不用”还在耳际,薛战如饮醍醐,忽面上慌乱大喝
“还不进去救驾!”
话音未落已经策马再入西吉道,众兵未及反应却是身势快过脑,顷刻跟上。
马鸣萧萧再次充斥山隘间,黑甲的蔚军将领眉头深蹙,忽也大喝
“中计了,给我追!”
两万骑兵岂能一字纵队过西吉道,天黑都过不完!那蔚将无法只得号令全队绕路从更西国境线入,便是三队正激战处,同时点燃了一支漆黑筒状物,浓烟冲云霄。
风声如刀割在耳边。
阮仲驾马比顾星朗要颠簸,阮雪音不是头回见识。但上次同骑入崟宫是坐后面,此时坐前面,颠簸之感弱了些,与阮仲一直紧紧箍着有关。
早已经冲出西吉道约十里地。北境兵马激战声极近。该是看到了黑烟冲天的信号,攒动的人马开始往这头移动。
自是来阻截他们的。
“哪边?”速度极快,顾星朗的问询刚出便被风声吞没。
“没边,只能比快!”阮仲箍着阮雪音的手臂再紧,加速狂奔。
“不是满国境挖暗堡?关键时刻连条密道都没有?”
是真的快,阮雪音已觉头晕目眩,还能听见顾星朗语带讥诮。
阮仲比阮雪音更能听出讥诮,反唇回击“智计无双的顾星朗也有脑子进水之时。只要能赶在慕容峋之前回到锁宁排布,走哪条路有何关系?我们就翻大风堡,万千兵马走山地与我们三人两骑,你说哪个快?”
阮雪音只觉得脏腑都要被颠出来,此二人维持着这般速度竟还能喋喋不休。她待要开口提醒他们专心驭马,又被顾星朗抢了先
“待会儿进了树林停一下。”
“有病?”阮仲声更冷,“这种时候停半刻都是险。”
半刻安静,只闻风声。
“你抱够了没。”
又半刻安静,北风刮得阮雪音心头一紧。
“没。”
真是好两个家国天下悬命奔逃的君!阮雪音心头紧完旋即怒,敛嗓确保字字吐得清
“二位是不是该燃破云燃破云,该点梅雾点梅雾,两者于同一处升空,两士立时可知有变,此刻正追过来的崟兵们说不得就会倒戈与祁兵们一线阻挡蔚军追击,不是比什么都快?若还有援军,也好明确方向!”
炫彩的烟冲云,其间一朵青灰色宛如五瓣梅,同时爆破在北境上空,烂漫惊醒梦中人。
奔宵与青駹马怒奔在荒原之上,很快穿林过丘地,近黄昏终抵旦丘附近,远远一瞥可见尸首马匹狼藉。
“还不停想死?”顾星朗沉声,立时勒马。
阮仲心知有理,一壁拽缰绳眺,确保人马皆在深林遮掩中。
顾星朗翻身疾下,至青駹马前伸手,“下来。”
阮雪音赶紧挪动,阮仲力道却不松。
“五哥。”她敛色正声。
“他让你下你就下,他抱纪晚苓的时候可问过你能不能抱?”
阮雪音确定阮仲脑子也进了水。更可能是长途奔袭颠的。
“够了。谁再提这些事我自己走,你们愿意在这里逞口舌之快等追兵都随便。”她奋力一挣跳下去,险些又栽到顾星朗身上,
“总归慕容峋不会杀我。”
杀谁都不会杀她。不敢。因为竞庭歌。
当真讽刺。彼时白君说最难的是她,然事分两面,因为这些错杂的关系避不开的难,最安全的也是她。
哪里有绝对的坏事呢。
片刻灵光,她抬眼望旦丘之南的树林。
顾星朗和阮仲也望过去。
原定计划,霍衍与沈疾在那里分道。此刻树林边缘却并不见驻兵。
“他们守在大风堡东麓。”
深静之中忽闻第四声,三人都唬得一跳。顾星朗最先反应,蓦然转身眸子晶亮,
“怎么没走?不是派了人来截你?”
沈疾背上一只箭袋,身侧一把刀,轻装,衣摆边缘有淡淡血渍。顾星朗一眼看见。
“君上放心,不是臣的血。午间旦丘生变,臣点了破云仍觉忐忑,恐君上那头若也遇阻会出不去,干脆留下待命。未时过半果见北境破云与梅雾同放,”他这般答,看一眼阮仲,
“更不敢离开。这侧距离崟国东境不远,留守撤离都有法子,君上——”
“我们去锁宁。”
沈疾微凛,“臣以为先出崟国才是上策。君上大安,诸事好计。”
“忽雷驳呢?”
沈疾一指身后密林,该在隐蔽处。“其他人从东境那条密道出了,彼时霍衍还没移师东麓。该是发现了我们撤离之法,这才过去,密道恐怕暴露了。”
阮仲阴沉沉望顾星朗一脸“究竟谁暗藏密道不吭声”。
顾星朗回看一眼满脸“东境的密道又不是北境的密道”。
“既如此,想从东境脱身也是困难。”阮雪音轻声,“不若还是直奔锁宁,一锤定音。”
东麓有驻军,只能照原本计划硬翻大风堡。四人三骑算是极轻,有任何变数也好应对,但仍是风险高,盖因慕容峋的队伍很可能已在附近,而大风堡之南究竟怎样情形,局面骤变通信中断,没人知道。
非常时候唯快不破,一时各人上各马,阮雪音总算坐回奔宵盖上了祁君陛下的醋缸。
冬日黄昏短,纵马奔驰起伏的山林间很快入夜。
再次经过了真正大风堡。
圣君阮佋尚在世、点过篝火睡过觉的大风堡。
“那夜最后来传信的祁国兵士,死在我面前,就是这附近。”山地行进难于提速,顾星朗声音格外显得凉薄。
阮仲没接话。
“你欠我两千条人命。”他继续道。
此时提大风堡之仇叫人悬心。阮雪音紧绷的神思更紧。
“没别的意思,大局当前,一码归一码。只是想提醒你,崟国此时虽已风雨飘摇,到底是你的地盘,还有什么埋伏排布没说,既然相携,最好和盘托出。我没有耐心一再斡旋。”
“方才我以军中之法传密令出去,你都看到了。”阮仲道,“大风堡南麓有伏,当初是为你准备,现下在等慕容峋了。”
霍衍不会长驻东麓。阮雪音望眼前山林尽黑。竞庭歌多半已经下山与慕容峋会合,多半也猜到了他们会直奔锁宁挽大局,若仍打算靠此役拿下崟国,必有准备。
霍衍会先赴南麓扫清障碍。
慕容峋还是有可能抢先攻占锁宁城。
“无论如何要快。”阮雪音道,“然后便是到了锁宁之后的排布。若万幸被我们赶在了前头,如何用兵怎样策略,二位君上想好了么?”
祁崟重新结盟,北境剩余祁军和封亭关过来的崟军会随之南下,单从场面看,对慕容峋是包抄合围之势。
但夙缅谷的十万兵士要拖住祁北柴一诺的八万,其实不需要全员压上,倘拨出来五万自北而下,会形成包抄祁崟北境军的第三圈。
黄雀在后,此为黄雀。而祁国根本来不及再调兵,能调的都太远。
崟东更是一片战火,连续两日损失惨重,哪怕此刻已经休战,指望不上。
竞庭歌又是何算盘呢?硬碰硬绝非唯一策略。
“我其实不喜欢这些。”阮仲忽道,答非所问,“你也不喜欢。”
月光几无,深林间仍有冬鸟鸣,太平或战事仿佛从不曾惊扰这方天。
答非所问,又确乎是合宜的。
阮雪音没说话。
“那就是想好了。”顾星朗道,不动声色裹了阮雪音的手入掌心,“愿闻其详。”
“如果有机会,我想带着心爱之人遍游青川。雪山大漠,无限壮阔。”阮仲再道。
只余风声。
“太祖留下过许多话。”好半晌顾星朗道,“我最喜欢的一句是,过千山,再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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