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今日,这青金涂料共出现在了四处地方。曜星幛山河盘、寂照阁、百鸟朝凤筝、来自祁宫宝库的一幅绉纱。”
溶溶轩内四方桌,竞庭歌一壁说,拿支湖笔纸上写。阮雪音深觉自己和顾星朗陷在这些事里太久,乐得听初接棋盘的竞庭歌分析——
必然清醒些,也便很可能有新领悟。
上官宴在竞庭歌邻座百无聊赖,听她边说边写便凑近些看,“嘶,写半天就这么几笔横竖?连个字都没有。”
“本就不是写字。”竞庭歌懒理他。
“她不写转不动脑,落笔想得快。”阮雪音颇习惯。
上官宴颇叹服,抱拳道一声“蓬溪山传承果然精妙”。
“曜星幛、山河盘和寂照阁是最初就有,到此代,分别传给了小雪、我和顾星朗。”竞庭歌继续,“百鸟朝凤筝传给了段惜润,由她带来祁宫让你在去岁发现了,然后又为推她登凤位被你们送回去了吧?”
她看一眼阮雪音,
“只这幅绉纱,不知谁是传人。总觉得该是我们认识的人。棋局走到现在,崟国都灭了,东宫药园的故事,真假几何总归是讲了,不可能还有棋子没登场吧。”
好思路。阮雪音顺着往下想,“前年夏天,阿姌还在宫内。广储第四库那回就在她对顾星朗用四姝斩之后不久。是她?”
竞庭歌点头,“按棋子皆为先辈后裔的逻辑,有可能。那就要靠你夫君了,把两年前的事翻出来重审,包括详问顾淳风,那期间上官姌有没有离她身侧。要往皇家库房里塞东西或临时往去折雪殿的队伍里塞东西,太难了吧。”
几乎没可能。广储四库不是随便开的,尤其第四库,只认圣谕;还得速开速合,拿完东西装了箱,半刻不得耽误。路上再塞就更不可能,众目睽睽,光开箱就是大动静。
“拢回来只看绉纱的事,四种可能。”这般思忖,阮雪音开口,“第一,那绉纱确为广储第四库之物,被混在李淞队伍里的某人或者李淞本人,有意放入箱中送给我;第二,同前提,但并非有意,真的是因其特别,挑了来送我。”
竞庭歌一嗤,“你信么?”
“不太信。但以上两种可能有一个共同值得探究的更深层次,便是这绉纱,来自哪国。”
国别暗含人的来处,有助猜高人身份。而广储第四库存整个青川的珍宝,有些来自本国敬献,更多来自其他三国。
阮雪音说完这句很快摇头“不对。这东西不是第四库的。”
竞庭歌挑眉“又为何?”
“无论本国还是他国敬献,既储在只认圣谕的第四库,总都给历代君上过目过吧?大祁国君是个个熟悉寂照阁的,无论这幅纱于哪朝被敬献,当时的祁君都会认出那青金。”
也就不可能让其安然进入第四库而不加研究。
上官宴叹为观止。
“但不排除百年来有高人混入进出第四库的宫人里放东西。”竞庭歌试图找出这段推演中被忽略的可能,“以及,宇文家的宝贝都存在哪里?”
万一也在第四库,出现这样一幅纱便不稀奇了。
阮雪音再摇头,“宇文家的宝贝必在顾氏接手皇宫后经过祁太祖盘点,那时就有的话,早被发现了。”
竞庭歌认同。“你刚说四种可能。还有两种没说。”
“若不是第四库的,又排除在路上被开箱强塞,便只可能是,那日傍晚箱子进入折雪殿后,于开箱之瞬被什么人塞了这绉纱进去,或者,”
她顿住,深睫在眼睑之下投落阴影。
竞庭歌听懂了,“或者在一一收东西入库房时,被什么人趁乱放了进去。怎么想都是这个可能最大。”她似笑非笑望阮雪音,
“高人在你殿里。”
阮雪音脑中很快闪过云玺和棠梨的脸。
近正午日色漫,湖光染琉璃色粼粼在三面环窗的溶溶轩内。
十分沉默。上官宴咳一声
“那小子怎么还不来?考个试饭都不吃了?”
恩科就在这几日,今日殿试,顾星朗坐镇鸣銮殿出题审卷。
“祁君陛下要选拔寒门子弟入朝平恩荫,”竞庭歌懒洋洋,“改革吏治啊,一顿午饭算个屁。”
上官宴蹙眉“我有没有说过,离开阿岩后你又变成了那个讨人厌的竞庭歌。”
整句话里竞庭歌只听见了“阿岩”二字,立时柔声向阮雪音“他既没到,我们三个干讨论也白费力气,不如接阿岩过来?”
这般说,展目透窗望呼蓝湖初秋色,
“小小的婴孩,大好的天气,闷在屋里做什么。”
阮雪音待要讲云玺她们必会抱着在御花园晒太阳,只听涤砚声近,高报圣驾至。
“行了,外面守着吧。正好。”
开始养阿岩后,阮雪音不在时总留云玺在殿内、带棠梨出来,盖因前者更稳妥,更能拿主意也镇得住乳娘。
所以顾星朗这句意味深长的“正好”,该是说给涤砚,让他与心上人共赏秋光。
想及方才推演,阮雪音忽有些忐忑。
竞庭歌不知道这些嫁娶的鸡毛蒜皮,闻声眺门外,正见顾星朗白衣不沾尘、相当雅逸地进,颇替阮雪音满意,一时脸上便写了“满意”。
上官宴瞧见,低咳复凑近,“他好看我好看?”
竞庭歌回眼看他满脸嫌,“都一般。”
阮雪音已经起身过去,问渴不渴、用过茶点没,见他额头薄汗,该因走得太快,拿出丝绢细细擦。
竞庭歌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咬牙切齿低向上官宴“你若见过从前的阮雪音,此刻定不能忍。”
“我没见过从前的阮雪音,此刻已不能忍了。”
两人对视一眼,莫名同仇敌忾。
顾星朗拉阮雪音往这头走,瞧见二人忿恨,得意非常,以至于坐下来好半晌想不起要说什么。
“师姐夫快醒醒吧。”竞庭歌黑脸,“孩子都要出生了还这么点儿出息。”
因涤砚棠梨在外,四人声更低。阮雪音简明扼要述了方才与竞庭歌推演,顾星朗道
“李淞说不曾见过这样一幅纱,不属广储第四库。未免打草惊蛇,我只是详描述了,没有拿给他指认。”
李淞作为两朝造办司长官,管广储四库也有年头了,必时常盘点,若非撒谎,只能是真。
“你的前两个可能确实排除了。”竞庭歌向阮雪音。
“当初进出造办司的宫人,随李淞抬箱入折雪殿的宫人,所有参与了此事无论哪个环节的人,还能一个不落找到么?”阮雪音问顾星朗,“也才两年,若非犯错不会这么快出宫吧。”
“涤砚还在盯着李淞点。查这些事,最怕人多,人头数齐已费功夫,便齐了,说法也多,真真假假,”顾星朗一壁答,接过阮雪音递来的茶一仰而尽,“想想都头疼。”
难得听他道头疼,最近是太累了。上官宴闻言暗忖。刚收完天长节的尾又投入恩科,而选拔寒门是与打压士族一脉相承的举措——吏治革新,竞庭歌准确。
“其实啊,真要反其道行之,”他开口向顾星朗,“就应该什么都不想。上回合你们就是想得太多,步步算,步步被前辈们料中算法,所以中招。”
“那是因为我们所知太少,且在明;他们知道全貌,且在暗。”竞庭歌白眼,“最终结果确如前辈们愿,但我们当时怎么想的,他们未必清楚。”
上官宴一脸旁观者清,“你们俩谁教出来的?”
竞庭歌与阮雪音对视一眼,不必答。
“他谁教出来的?”上官宴又看顾星朗。
纪桓。还是不必答。
“我,又是谁教出来的。”他似不太情愿这么说,慢吞吞。
竞庭歌眨眼一瞬,“在麓州时还嘴硬,说上官老贼没教你!”
上官宴闷饮半口茶,“我是自学成才。他教的,来回不过那些话。”
不是探究那些话是哪些的时候。另三人默了默,细思各自多年来看待、分析、处理事情的逻辑与方式,不得不说,八成随各自老师。
越来越接近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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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反其道而行,”顾星朗声更低,“不是不想,是想完反着做。”
他看一眼阮雪音。
刚推演折雪殿内或有高人,云玺、棠梨嫌疑大,而涤砚是顾星朗最信赖的人之一,那么这桩婚事就该搁浅。
反着做的意思——
“正好两人都在外面,”阮雪音道,“唤进来确认双方意思,择佳期将婚事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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