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廷君王策问,令辩天下公,群臣毕至,现场观摩,而竞庭歌果如少数士人街头巷尾议论时预测有诡辩之法。
实也不该叫诡辩,盖因她所陈词不指今时而道来日,确合圣人留话著书之义,所谓理想;
再兼崟代宗遗言在先,此说法并非头回出现在这片大陆,被以这样温和的态势第二遍重复,作为展望而非针砭时弊,似乎,并没有那么难接受。
而御史大夫陆现一语破题,直言理想虽好,任重道远,现当下海晏河清,可见今制符合今时。
言下之意,竞庭歌所解读的天下为公,在此世代,是为空想,不会让家国更好,反而添乱。
然后来了重头戏。
蔚君慕容峋认同四十七位士子所谏国策,不仅认同,大为褒奖,据此破例,全部录用。
又道御史大夫陆现高瞻远瞩,辨古今、明时宜,为此番殿试的定音之锤;兼两朝股肱,忠君谋国从无纰漏,相国之位空悬已久,正恰擢升。
阔大的含章殿分明无喧哗,但人人心中哗然,万不料陆公这场看着在眼前却迟迟没兑现的擢升,竟会发生在此景之下。
而主君仍站着,言毕望众人,拳拳问诸卿可有异议。
与祁国那位看似翩翩佳公子、实则一笑一抬眸都叫人不安的年轻君王不同,他们的主君虽不常笑,每每发问,九成时候是真问,无须过分纠结应对之法。
便连刺头孙伏袈亦不反对,礼部司长官更带头道陆公为百官表率,方才关于天下公的论见亦是臣下们所想,一时附议者众。
陆现却在最初震动之后沉吟,然后开口婉拒。
非彻底拒,而是言兰氏盐案尚在查证中,自己身为御史台多年长官,又是发起弹劾者,愿结案之后再论迁职。
后头臣工们嗡嗡有声,盛赞相国之德。慕容峋应允,最后看向竞庭歌与江城。
只有这两人还待发落。
早先后者拾前者的牙慧,在必须履行的殿试环节中不过将竞庭歌所答又换着措辞重复一遍。
总归试卷上写得雷同,说得差不多也正常。
蔚君道两位虽对圣人规训理解无误,公然述百年千年后理想也无可厚非,到底,易惹不明就里者胡乱解读、引民心不稳,此次不可录用。
殿中仍寂,人心再次喧哗,比先前更甚。
竞庭歌会凭此一役入仕,君上会不惜摆平一切风波予她官职,此念扎根整个蔚廷半年有余,甚至许多人认为今年会试根本就是为此女才开的。
结果居然,不予录用?
百官似鸦群,黑沉沉一眼望不到头。都想瞥竞庭歌神情,都不好瞥,为首几名要员余光斜扫,她果然竖眉。
他们扫得太迟了。
若能早上两瞬,便会发现,竞庭歌在听到慕容峋说不可录用时是松了口气的。
不仅松了口气,还险些将满意诉诸面,立时反应了,竖眉表演。
“竞先生此回合表现差强人意,虽遗憾,再接再厉。”慕容峋坐回龙位。
再接再厉的意思是下回再好好考。
长则三年后新一轮会试,短则不定什么时候恩科,算不动声色许诺了来日机会。
又向江城,“江卿也是一样,其实见解可圈可点,朕看过你答卷,文采风流,但终归,欠妥帖。与竞先生同为天子幕僚、还是回乡以备下回合考试,你选。”
一众朝臣皆未料主君不予录用却拿出幕僚席位招揽,莫名其妙,江城也是一怔,下意识望竞庭歌。
竞庭歌正竖眉,似没听见。
江城再无犹豫,出列叩首,“草民才疏学浅,愿为陛下效!”
一道惹三国议论月余的考题,一场貌似要出大事的殿试,竟然圆满落帷幕相国新定、竞庭歌添“同僚”,最惹人瞠目的,还是蔚君录用了殿试场间所有士子。
也就是说,整个蔚廷一夜之间多出了四十七名出身寒门的大小官吏。
“了不得。大手笔。比我出手重多了。”
祁国十月下,秋猎近尾声,秋水长天内,顾星朗啧啧叹。
他掌国九年,前面几年都在为坐稳君位、掌握整个青川局势劳心,正经开科举也不过一次,算试手,第二回恩科才有了具体方略,也就是去年,殿试上钦点了九人,如今大半在上官宴手下。
“四十七个。”阮雪音亦咋舌,“苍梧中枢哪里装得下这许多人头,大都得遣往地方吧。”
顾星朗偏头瞧她“是这个理啊。”
阮雪音啜小口茶,“怕是竞庭歌的意思,培植君王吏无论大小,伸向举国城郡,以察民情。”
民情二字用得妙公天下的热议出,世家密谋的疑云盘桓两国天子心脑,兰氏盐案一查数月,明面上是御史台检举,但祁国帝后这头无比清楚——事情发生在上官宴回来后,而他去过苍梧,见过竞庭歌和慕容峋。
兰氏的案子,极可能是他直接向两人提供了决定证据。
“闹大咯。”顾星朗一伸懒腰,眺门幅外秋色,“你的预判会否坐实,很快见分晓。”
秋猎最后一日,今上邀臣工们共狩猎,宁王、拥王、永安侯崔义、骠骑将军府柴瞻及其子柴一诺、通政使纪平、虎贲营薛礼、御史丞肖子怀、审刑院知院事郭培、薛氏此代家主薛敞皆在列。
柴瞻因前年伐崟期间镇守南境,又因去冬领兵白国,已擢升为大将军,官居一品;
柴一诺仍领禁军射声营,基于伐崟时北境领兵作战、白国之役近身护君两项功勋,升中领军,三品;
虎贲营薛礼的军功是秘密护女君归朝,不足为外人道,但去岁一身重伤回国,亦得四品武卫将军之升,外间都以为是君上对薛家的格外恩典。
这样君主、王侯、文武官员和世家主的大杂烩般队伍,任何时候出现都突兀,唯秋猎时不奇怪。但稍有眼力者还是能很快发现,除君上和两位亲王,剩下几位都乃国中女课骨干们的父亲、叔伯或兄长。
月前皇后懿旨,女课休沐,骨干们随凤驾前往夕岭赏秋,作为大半年辛劳的嘉赏。而武将们本要随君上狩猎,柴家父子、薛礼都去了,不好厚此薄彼,便也邀请了其他几位小姐家长辈。
薛氏本有怀远侯的世袭殊荣。是景弘三年薛玉案发之后,其父——也就是当时的怀远侯自请褫夺爵位,并在薛玉本人被流放北境之后请求同往以谢重罪,薛家这一系自此凋敝,由旁系薛敞接手家门。【】
薛敞膝下无子。
倒有出类拔萃的侄儿,也就是薛战,彼时已在禁军营,两年后升屯骑营校尉,如今镇守祁西新区,乃从二品定西将军。
因薛战深得主君赏识,为重振家门薛敞继续在同族中挑选好男儿,便有了薛礼,于薛战执掌屯骑营当年入虎贲营,当然是凭堂兄举荐。
故而薛敞虽无官职更无爵位,薛家却因薛玉案后接连出了两位干将,再兼百年高门世居国都的名望,总算保住且眼看要再次,光耀门楣。
前一日顾星朗同阮雪音讨论蔚廷那头状况,是收的密报。所以这日狩猎队伍行经山林,正经奏报递上来,他只作不知,当着所有人让念,也便叫在场一众王侯官员听了个分明。
他听完沉吟片刻,奔霄上转身。
“诸卿以为如何?”
【】&bsp&bsp齐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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