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彼时上官妧就在纪晚苓身边。后来段惜润受阮雪音和顾淳风的嘱托,带着这项说辞去安慰失魂落魄的纪晚苓。
此刻场间四人,都对这说法记忆犹新。
“我有要紧之事同瑜夫人说,说完便跪。”趁几人陷往事,阮雪音再道。
“巧言令色。”段惜润醒转,“来人!”
黑暗应声而动。
“关于那只旧鸢,关于送瑜夫人旧鸢那个人!”阮雪音盯着纪晚苓,语速极快。
暗影中如石雕的纪晚苓这才有了反应,幽幽道“你说谁?”
“瑜夫人近前来。”阮雪音不信周遭全是段惜润的人。这里是蔚国,必还有阮墨兮留给上官妧的人,以及纪晚苓千里而来的随护。
她只要说动其中一人,段惜润便不能为所欲为。
纪晚苓起身往这头走。
“这么多年了,瑜夫人还不汲取教训,还要上她的当!”段惜润气急,两名布衣的练家子已朝阮雪音逼近。
“等等。”纪晚苓静声,却是不容忽视,眼见阮雪音胳膊被架就要栽入荆棘地,“女君陛下要的是一切顺利吧。既请了我来,便是将我当自己人,那么,赏三分薄面,给我片刻时间,她若耍花招,再处置不迟。”
言语间已至跟前,无波无澜盯着抓了阮雪音胳膊的两个人。
那二人望段惜润。
段惜润稍忖,终不想在报复未成前闹内讧,示意他们暂退。
阮雪音讨厌被不认识的人碰,抖了抖纱袖,又看上官妧。
后者识趣,也退开些。阮雪音方压低声量对纪晚苓一字一顿
“那神灯被用来悼念故去之人,自燃预示着你悼念之人没有收到你的挂念,为何?并未故去,才会收不到。”
这话不够直接,有些绕,但她必须紧接方才之言,对纪晚苓来说才不至冲击太大,才有可信之处,才不会被立马认定为耍花招。
对方果然花了两息才听懂。
嘴微张,却发不出声。
阮雪音加速说,字赶字
“最早我答应帮你查战封太子之死,反复研究曜星幛,不仅看封亭关,也看他的星官图。星官图看不出人之寿命生死,却能大致见一生轨迹,他命中有大劫,死劫,却并非终止在死劫。一个人分明已死,其命图却昭示他不死于死劫,好几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最近,天时地利,我在做另一件事时刚好得以一探。”
纪晚苓这才有些明白她在做什么。“殿下又打算以谋士惯用伎俩——猜测,提供某种存在可能的许诺,来争取我援手么。”
她的脸重新冷下去,比方才更冷。她憎恶旁人拿顾星磊的事作伎俩,转身之际脱口“女君陛下可以继续——”
“长廊尽处绕梅行,过尽风声得雪声。醉里不愁飘湿面,自舒翠袖点琼英。”阮雪音赶在她走远前再道,确定对方能听见。
纪晚苓果然顿住了。
再回头面色已变。
这首诗不脍炙人口,却也不生僻,天底下知晓的、喜爱的不止她一人。但有一年照岁夜,顾星磊奉母后之命送她出承泽殿,两人过游廊正见一树白梅盛放,纪晚苓便诵了这几句。
顾星磊头回听,虽无感,因她喜欢,回去便背下了。两日后再见,吟诵一遍,同时递给她刚折的一捧梅,作为新年礼物。
当时纪晚苓说,以后都不会对旁人再提这首诗。
这是独属于他二人的秘密,暗语。
却被阮雪音在这样的时刻以证据的方式,诵了出来。
她再次微张嘴,依然发不出声,比先前更僵。
阮雪音挪过去些,气声道“助我过此劫,我带你见他。”
“你在骗我。”纪晚苓终于开口,压着声抖。
谷<spa> “你知道我没有。你已经信了。”
隔着至暗的夜与微茫的灯火,隔着中间私语的两人,段惜润与上官妧交换眼神。
-有人要倒戈了。段惜润眼中气恼、懊悔,杀机已起。
-无妨,纪晚苓也没带几个人,她自己逆势而动要陪葬,只好一并解决。上官妧耸了耸肩。
经年的交情,当真足够这二人隔着长夜残光达成共识。就在她们要同时示意黑暗中影子们出来按人、抓人之际,却见阮雪音转身,重至荆棘小径前,凝眸一瞬,赫然,跪了下去。
站着的三人中段惜润最为诧异,错愕看着阮雪音移动双腿,一寸寸膝行而来。
她目不转睛,甚至忘了去问纪晚苓为何没有相帮。
阮雪音垂眼盯着身前荆棘,一开始并无神情变化,渐渐该因有刺戳破肌肤,眉心蹙,整张脸浮起痛楚。
她还是这样,虽临折辱一身傲骨啊!段惜润心中翻倒五味瓶,终是被痛快占据了所有情绪的制高点,笑意绽开在唇间,
“姐姐记得当初在鸣銮殿是如何教训润儿的吧。我口才不如你,临到此刻,仍学不来你那时的气势措辞!没关系,这些荆棘替我说!但我还是念及姐妹情的,这点痛楚算什么,如何比得过我失去母亲、十月和半个国家!姐姐你说是吗!姐姐你慢着些,让这些利刺多些划破血肉,你便能明白我的痛楚,便不至于太怪我!”
她这副疯魔样子,连上官妧都有些被吓住。不自觉去瞧纪晚苓,却见她眼望着阮雪音,不知在想什么。
而阮雪音并不如段惜润希望的慢行。
她动作很快,顷刻到了段惜润跟前,仰头问“可以了么?”
额上渗着密密汗珠,脸色煞白,双腿刺痛带得五官紧绷,唯那双眼,寒光熠熠倒像是有意在挑衅。
段惜润本就被报复得逞的快意冲昏了头,叫她这么一盯,更觉上瘾,“当然没有。姐姐忘了方才阿妧说过,我得折磨你啊!这才到哪儿!姐姐等着我!”
她亢奋极了,扬眸去找上官妧。
上官妧心中有计较,并不挪动。
她只好走过去催她。
“我先把她弄进去?”纪晚苓似也知道下一步是什么折磨法,帮手似地问。
段惜润人在兴头上已是没了脑子,答一声“好”。不待上官妧阻,纪晚苓已拉起了阮雪音。
看着倒无半分怜惜,连拖带拽。而阮雪音伤了腿,虽未及筋骨,到底火辣辣的疼,趔趄了两步便有些走不动。
“来人!”便听纪晚苓高声,须臾黑暗里上来两人,与先前段惜润使唤的装束不同,该是她从霁都带来的人。
上官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放弃了阻止。眼见三人将阮雪音拎进了里屋,方向段惜润道
“我若是你,真想除她,便不要耽搁了。”
段惜润脸上迎着提灯的微光,红艳艳十分好看,“你忘了咱们是如何落到今日地步的!她一个人,将祁宫里所有人翻覆于股掌,让我们流离失所一生尽毁,那么多苦痛折磨的日夜,她至少要感同身受哪怕半个时辰!阿妧,我只要半个时辰,直接杀了不足以出这口恶气!”
上官妧盯着她片刻,心内再转,“好吧。这药…”
外头两人快速交接,里屋纪晚苓和阮雪音再次私语。
“这样毫无意义,除非你有救兵,否则白受折磨,不若一死。”纪晚苓虽改主意,根本不觉她还有生机,看着她被割破的裙纱和惨白的脸,实话实说。
“她会杀了我们三个。”阮雪音忍痛道。
纪晚苓一怔,“段惜润?”
“上官妧。”
纪晚苓滞住。
“你们家和上官家在做同一件事,你还不明白么。而两方各为其国,上官家既要推翻慕容氏也希望祁国覆灭,这样整个青川的一统、新制的推行,都可以实现。你已在这里,上官妧岂会放过你?段惜润是白国女君,照此因果,也该杀。所以此局,我与你都是蝉,段惜润是螳螂,上官妧是黄雀。”
阮雪音靠着墙角,越过纪晚苓肩头已能看见段惜润朝这头来,“她已经疯了,我绝无可能说服她,越是我说她越不信。但你也许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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