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宣赞沒去理会他们,径自侧目温柔的与白卯奴对视一处,抬指牵住了她的皓腕。
须臾静默,一院人皆屏息凝神不知该做如何言语。
还是红雯反应快,听徐宣赞方才那一通介绍,心知这是弟弟的娘子、现今的弟媳,还怀有身孕。忙对着旁边王晏阳扫一眼,旋即换了脸儿,紧走几步过去,拉着白卯奴“弟妹长弟妹短”的招呼起來。
卯奴原还在担心这徐红雯会是个难相处的,现下见她这般,稍稍错愕了一下,便又抿唇浅笑,柔柔唤了声:“姐姐。”
这恰似莺歌浅绕的一嗓子,直听得徐红雯心里发酥,心道弟弟果然好福气,娶的这位妻子不仅生得美貌,还气质典雅、举止端和,便是连这说话的声音都百灵黄莺似的好听!再加之几分对弟弟的爱屋及乌心态,她越发的喜欢上了这位弟媳。
面见自己的姐姐跟娘子初次见面便如此和睦融洽,徐宣赞心里也是一欢喜。在这时下意识的甫一侧目,忽然发现姐夫晏阳正眉心紧锁、面目发沉发冷的直直盯着小青目不转睛的看。
被这样似乎要把人看穿灼化的目光注视,青青也十分不适应,可碍于徐宣赞的面子,也不好怎么发作。
与此同时,红雯亦发觉了王晏阳的不对劲,才刚欲发问,又见晏阳嘴角微启、看着青青兀自呢喃:“奇怪,怎么这么眼熟……”
微小的声音还是传入到了红雯的耳朵里,眉心一挑,凑几步过去一把拽住他胳膊肘:“看见漂亮姑娘你都眼熟!”于此一抿嘴,“还不快帮我做饭去!汉文的事儿我慢慢告诉你。”也不多停,转目对白卯奴浅笑着示意了一下,一边推着晏阳往东厨那边去。
徐宣赞目送着姐姐和姐夫走远,适才重对向卯奴:“娘子,我姐姐她就是这个样子的。”微顿,“其实人很好相处。”
“嗯。”卯奴微微笑起,“我看到了,大姐人确实很好。”
这时红雯又隔着段距离喊徐宣赞也來帮忙,口里言着今天人多、且重又团圆委实高兴,一定要多准备几个菜色庆祝一下,也顺便当是为他一行三人接风洗尘了。
闻言在耳,徐宣赞向卯奴示意了一下,卯奴颔首抿笑,他回之一笑后,忙不迭的应下姐姐,边一并过去帮忙不提。
见徐宣赞终是走远,立在白卯奴身后沉默了经久声息的青青霍而蹙眉:“方才他姐夫说我眼熟……我看他们也眼熟!”徐徐的,后一句又忽地沉下來。
白卯奴回眸:“他姐夫是捕头。”于此灵光一闪,猛地想到什么,又颦眉一急,“是不是当初往白府拿人的就是他?”问的连贯。
“是。”青青眨了下眼睛。
闻言在耳,卯奴抿抿昙唇心下了然:“那你当然眼熟,你是不是让人家看到了?”
“倒是不错,我自知道这一点的。”青青明澈的眸光忽而笼了一层流离烟雾,水光潋滟的目色隔开卯奴径自投在远方,整个人跟着陷入回忆的囹圄,“可不止是他姐夫,我看他姐姐也眼熟……”须臾,又收了神思回來,吁声一叹,“算了,不想这些有的沒的。”嘀咕一句后,重面向白卯奴,“对了姐姐,路上我一直想问你來着,姐夫他到底知道多少?”
白卯奴当然心知青青眼下指得是徐宣赞对于她二人非人一事,究竟知道了多少。其实这个问題她自己也不确定,亦是一路且走且看:“应该沒事。”敛目边思量起來,“在断桥上,我听他的口气,法海该是什么也沒有告诉他,亦或者他根本就沒有相信法海的话。”
“那就是说姐夫什么都不知道了?”青青蹙眉又问。
“也不尽然。”卯奴神色一肃,“只怕法海把我们的事还是告知了他,不过他既然不信,法海可能也就沒有再多说什么。”软眸一抬,“还是小心为妙。”
“小心自然是应该的。”青青略想一下,随口讪讪,带着半分不解、半分玩味,“那个和尚能这么知进退?呵,就怕是我们姊妹一厢情愿。反正我不太相信,除非太阳它西升东落!”
“青儿。”卯奴微唤,“有道是‘不议僧过’。至少现在沒有事情,我们不要在这里论道笃猜他的不是了。”
“可是……”青青边思忖着,小声嘀咕着发问,“他当真会放过你跟姐夫?”
“我也不知道。”白卯奴垂了一下头,又抬起來,“小心提防总是沒错的。”
青青沉默须臾,算是认可。旋即又忍不住起了玩心打起薄诮:“若论这天底下行歪踏错之事何其多,他为何非得要苦苦纠缠不放的对你们夫妻?”歪了歪头,且玩且肃,“你们何时开罪他了、亦或施恩于他了?”
青青明显是有开玩笑的意味混杂在里面,不想白卯奴眸光清冷、只是淡淡:“只怕是前缘使然。”
“又是前缘!”青青猛地一叹。
卯奴并未想到青青的反应居然会如此剧烈,些微不解氤氲在心,抬首微微:“怎么了?”
徐音落耳,青青甫一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动容,浅抿薄唇幽然道起:“日前我们去金山寺要人,姐姐可还记得法海的那一句话?”于此稍顿,漠着声息,“法海叱我跋扈刁蛮,说若不是念在前缘因果的份儿上,他早便做法先收了我去。”
这么一说卯奴倒是想了起來,当日法海确实对青青说出了这句话。不过当时情势危急,她也沒有在意。
又听青青接口继续:“我当时只在防他动手,对他那话并未上心。事后总在无意间时不时的想起來,法海这句话,‘前缘因果’……”又一缓顿,“委实不解了。”
“这倒也奇怪。”白卯奴敛眸思量,心道青青可是在几世之前,与法海禅师有过什么交集不成?如若当真是这般,那可也又不知是几世几劫前的一桩孽案了!
“姐姐可知法海从前是谁?”青青又问。显然,白卯奴心底下起了的这通寻思,她也原是起过了。
卯奴抬首转目:“我怀疑是官人千年前的师父,法华道人。”
“法华道人……”青青眯起眸子在唇齿间徐徐念叨这四个字,“姐夫的师父?”眉心又蹙,旋即也不十分确定的呢喃谵语,“那可能是我多心了。”
白卯奴听來一时解不过这意:“什么多心?”侧首轻问。
青青回神:“沒什么。”回了一句,也不愿再继续这个有的沒的话題。
眼见她既然不愿提及,白卯奴便也沒再追问。
归根结底,每个人都有一段各自的缘法,一如脚下的路得自己去走一样,个人因果个人背,‘从旁冷眼人’半点也是奈若何!
。
一通生火做饭,风风火火忙忙碌碌一通下來,不知不觉便已是暮色四合。
王晏阳夫妇并着徐宣赞夫妇、还有青青一并在正堂里落座下來用饭。一家人临安重逢,又加之其间接连着发生了那么多件事情,言起话來自然说不尽、也道不完。
“弟妹啊。”红雯放了放手里的筷子,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是在姑苏结的亲啊?”也在闲聊。
白卯奴如一个初见高堂的小媳妇般起了青涩的怯,忙不迭的一笑迎合:“是……”
“哦。”红雯见她识礼周成、又似乎带些拘谨,便招呼她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
徐宣赞也在一旁打着哈哈。
晚饭气氛变得十分融洽。
“那弟妹你,是哪家闺秀啊?”初次见面,徐红雯心底下也是有着诸多诧异和不解。又是自己胞弟娶回來的娘子,她理所应当问的清楚一些。
白卯奴听红雯问起自己的出身,心下略略一个兜转。
徐宣赞是男人,心思素來沒这么纤细,也不曾具体问过她,故她也从沒有针对这个问題想出一个现成的答复。眼下红雯忽然问起,免不得辗转一番现编现用了。
“家父祖居临安、后又迁往姑苏。”还沒个主意间,忽听身边青青一笑浅言,“我们的父亲是白三班、白殿直。”语尽一瞥卯奴。
卯奴会意于心,接过话來:“家父亡故后,受尽流离苦。”
“原來是管勾三班院公事的武官殿直……这官位可不小。”徐红雯沒禁住低低呢喃,念起白卯奴后面接过的话,便知是已家道中落。
也对,不然这么一个官老爷的掌上明珠、大家闺秀,何故就能轮到自己这傻头傻脑的平民弟弟抱得美人归?
不禁又起了涓浓怜惜,委实感叹于“天妒红颜”之说诚然不差!且,原是那般出身,也难怪这两姊妹生得标志如此了!
才欲再言,目光无意间一瞥,又见身边晏阳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青青直看。
白日在院子里时,他便是这副落魄失魂的恼人样子!当时红雯只当他是在衙门里做工做累了,沒跟他计较,谁知现下又是这般说色不色、干净也不干净的迷迷目光!
这可……真丢人!
看得红雯心里直怄火,拿起筷子冲他过去一敲他头……
“我想起來了!”晏阳却在这个当口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目指青青、不动半分,“半年前那日我奉命去白府拿人,见到的‘妖精’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