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2年,正月初二,正午时分
雍州,京兆郡,长安,联军营地内,中军大帐外的一株紫蒂梅旁
“被以樱梅”
“树以木兰”
贾彦度脸色苍白地闻着那浓郁的梅花香味,竟是忽地沉浸在了杨雄《蜀都赋》的意境之中
似乎战火已然平息
似乎世间再无杀戮
似乎一切云淡风轻
可魏华存却是轻咬着朱唇
甚至眸光里还隐隐地泛起了泪光
“哈哈!若是能有一日,天下升平,你我可以结庐隐居在蜀地,屋外再种满梅兰竹菊与柿桃杏李,嘿嘿,这样的日子,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贾彦度的脸色突然一僵,整个人都咳得弯下了腰
“贾郎,都依你,都依你,莫要再说得那么快了”
魏华存赶紧快步走到贾彦度的身旁,伸出右手就要去摩挲一下他的后背
可贾彦度却抬起了左臂,轻轻地摇了摇手,拒绝了她的一番好意
“不妨事,不妨事”
“贾郎”
魏华存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还是驻足在了原地
贾彦度勉强挤了一点笑容出来,左手却是赶紧捂住了嘴巴,又当着魏华存的面连咳了好几声
“咳咳咳,咳咳咳,嘿嘿,这又没有吐血,莫要惊慌,暂时还死不了的,咳咳咳,咳咳咳”
贾彦度强颜欢笑似的自嘲了几句,左手竟是迅速“躲”进了袍袖之中
魏华存目光悲戚地蹙了蹙眉,心头更是涌起了一阵酸楚
“贾郎,咱们还是回大帐里去吧,一会说不定又要起风了”
“再不多晒晒日头,这呼出来的气,都快是凉的了”
贾彦度的脸上忽然又多了几分笑意,左手更是用力摘下了一枝并蒂的梅花
不久之后
中军大帐之内
“噼啪”作响的炭火声不绝于耳
“酸臭”的异味更是让人直皱眉
可魏存华却只是安静地守在贾彦度的床榻旁,心无旁骛地缝补着各种破破烂烂的衣物
而她螓首上戴的那朵刚刚摘下来的并蒂梅花,也渐渐失去了原本娇艳欲滴的勃勃生机
贾彦度心惊胆颤地看着这被热气熏干熏瘪的梅花,竟是忍不住又要强撑起身体离开这个骇人的所在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贾彦度才坐直身子,就是一阵剧烈干咳
魏华存赶紧伸手在贾彦度的背上来回摩挲
“你这是又怎么了?!刚喝了葛洪配的汤药,就不要再随便乱动了”
“咳咳咳,这鬼地方太闷了,我要出去透透气!咳咳咳,咳咳咳”
魏华存禁不住蹙起了娥眉,手上摩挲的力道也大了几分
“别再受了风寒,张婶子昨夜还好好的,今早就病得一动不动了,她的身子可比你强多了,你还敢这般乱来?!”
“张婶子病倒了?!”
贾彦度的眼角立时抽搐了一下
魏华存的脸色也瞬间白了几分
“葛洪来看过了,不确定是不是时疫,说是要再等几个时辰看看”
贾彦度又禁不住地皱了皱眉头
魏华存也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
“这些衣物都是张婶子让你帮着缝补的?!”
“对”
贾彦度的神色立时变得凝重无比
魏华存的脸色更是变得苍白苍白
“来人!把这些衣物拿出去了烧了!”
“诺!”
一个膀大腰粗的亲卫立即掀开大帐门帘,二话不说就走到了魏华存的身边,然后也不管她此刻是什么脸色,直接一股脑地将所有破旧衣物全部给搬了出去
片刻之后
“如果张婶子真的得了时疫,那她接触过的任何东西,包括她住过的帐篷,都要一起烧掉,甚至连她这些日子一起相处过的人”
贾彦度不由得看向了一直默默守候在他身旁的魏华存
魏华存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我宁可是我得了你这身痨病,也不要你这般看着我似个瘟神!”
贾彦度立时皱紧了眉头,一把拉住了已经起身,准备拂袖离去的魏华存
“安儿!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魏华存神色一紧,又坐回了床榻旁,用力在贾彦度的后背上来回摩挲了起来
“安儿,咳咳咳,若是你也染了时疫,我就陪着你一起去死”
“呸!好好的,什么死不死的!”
魏华存目光幽怨地噙着泪,心头竟是又泛起一阵酸楚
“你这病得好好静养,不要什么事都去操心,该放手的就放手,反正匈奴人也不敢杀出来,咱们一时间也打不下长安,所以就像你说的,就是比谁熬得过谁!等到春暖花开了,局势就会对咱们越来越有利的,更何况今年正月又是闰月,有两个月那么长呢”
“安儿,长安是根本打不下来的”(阴历采用十九年七闰的方法:在农历的这十九年之间,有十二个平年,七个闰年,一平年是十二个月,一闰年是十三个月。而《资治通鉴》里记载的公元312年,就是闰年,而这年正月就是闰月。)
贾彦度突然冷不丁地脱口而出
魏华存立时就惊得瞪大了双眸
“贾郎?!你在胡说什么?!难不成刚刚围住长安的时候,其实是可以放手一搏的?!那现在为什么不行了?!咱们如今的兵力早就比躲在长安城里的匈奴人多上许多了,粮草和物资也还算充足,怎么就打不下了?!”
贾彦度无奈地看着情绪激动的魏华存,却是只能一脸苦笑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徐忡投敌你也不管,香云被掳你也不救,还要不断抽调精壮去什么汉中驰援?!如今又让乂儿带着二千多人前往汉中,这前前后后已经调走了上万人了吧?!为什么就是不肯集中兵力猛攻长安?!你可知道如今外面将你说得有多么不堪么?!”
魏华存气得双目发红,眼泪更是一涌而出
“安儿”
“外面还说你杀了无数安定郡的百姓来充作军粮,还把那些患病之人全部给活活烧死!”
“这两件事,不是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