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闻战战兢兢。
    一句“闭嘴吧”,将他吓得两股战战,冷汗都下来了。
    好可怕!
    想他混商场几十年的老江湖,和无数官员打交道,也有拍马屁拍在马腿上的一天。
    嘤嘤嘤……
    丢人啊!
    现眼啊!
    没脸见人了啊!
    平阳郡的官,为何如此与众不同。
    之前他还在感慨,这样的官多好啊,不盘剥,不拖延,不拿捏架子……
    现在,他想还是老规矩吧!
    老规矩的官员,吃他的马屁,没这么高深莫测,让人摸不着北。
    他连自己具体说错了哪句话都不确定。
    如何是好!
    纪先生不在乎钱闻如何惧怕,继续说道:“你们钱家,发家于百年前。几代人下来,打下现在这番基业,也算是祖上有福。”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百年前,正是大魏王朝国力最强盛的时候,太平盛世,万邦来朝,天下南北都在大兴土木,强势发展基建,房地产……
    正所谓处处都是机会。
    钱家的老祖宗抓住了时代机遇,奋力奔跑,跑到了风口浪尖上,将钱家从小小的木材商人转型为包工头,工程承包商,官府御用承包商……
    有了这个基础打底,钱家的生意触角开始伸入各行各业,吃穿住用都有了钱家人的银子。
    钱家,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承包商。
    翻看着资料,纪先生已经很确定,钱家算是有名有姓的大商贾,不差钱的主。
    他抬头扫了眼钱闻,对钱闻暴发户的气质不是那么满意。
    钱家好歹也发家了百年,几代人下来,这个气质怎么就没有半点提升。
    纪先生随口问道:“读书吗?”
    钱闻一脸懵逼,不过还是老实回答,“读书!略微读了几年书。”
    纪先生“嗯”了一声,心想读过书就好。
    千万别让他遇到一个家财万贯,却目不识丁的商人,会被气死的。
    他又问道:“四书五经,读了几本啊?”
    钱闻怕啊,这是先生考察学生学问吗?
    嘤嘤嘤……
    为嘛做个生意,还要考察学问啊。
    他又不是南北商行的伙计,还要上识字班。
    他小心翼翼说道:“不敢欺瞒大人,只读过《大学》和《中庸》,学了点皮毛,不曾理解其精髓。着实愧对家中长辈的期待,愧对先生的殷殷教诲。如今想来,悔不当初。然而,时光一去不复还,已经回不到学童时的纯真,已然没有办法心无旁骛的读书。”
    纪先生点点头,“你有这份悔悟,先生对你的教导也不算白费。不过,想要读书任何时候都不算晚。当年中宗皇帝开科举取士,此乃一大壮举。奈何,后辈人不争气,硬生生将好事变成了一桩坏事。不知你对百姓读书科举,有何想府?”
    想法?
    钱闻眼珠子一转,当即说道:“这是好事啊,善政!开了科举,像我这样的商人,也有机会靠读书登堂入室,成为一方父母官。”
    纪先生似笑非笑,“如果有一天朝廷重开科举,你会让送家里的孩童读书应考吗?”
    “当然!这是改变一家一姓命运的大事。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送家中孩儿去读书应考。能不能考上,另说。关键是要有读书考科举的决心和毅力。这就好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坚持到最后,一定可以胜利。”
    “有点道理!这么说你支持创办学舍?”
    咦?
    钱闻顿觉不妙。
    纪大人是在给他下套吗?
    他是一不小心入了坑吗?
    妈呀!
    这些当官的,果然老奸巨猾,七窍玲珑心啊!
    话题绕着绕着,怎么就绕到了学舍上面。
    钱闻不敢说不支持,却也不敢说支持。
    他是真怕入坑,就出不来了。
    这些当官的,他可得罪不起啊。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朝廷准备开科举吗?”
    纪先生捋着胡须,乐呵呵的,“朝廷那里不清楚,但是平阳郡迟早是要以考核学识入职升迁。不限身份,不限地域,人人都有什么。像你,若是肯来参加考试,说不定也能考个一官半职。”
    “这这这……”
    钱闻咧着嘴笑,又怕自己笑得太夸张太嘚瑟,他死命地将上下唇瓣往回来。
    严肃!
    一定要严肃!
    要有身为大人物的沉稳。
    哪能一听见一官半职就咧嘴笑的。
    太不讲究。
    跟个没见识的小孩似的。
    他谦虚道:“草民只读了几年书,正经文章没看几遍,不能考,不能考。那是耽误百姓啊!”
    纪先生自然不强求。
    “你来的目的,老夫知道。你是想和平阳郡做生意。不知你想做什么生意?”
    哎呀,这么快就进入主题吗?
    他还以为今日都是旁敲侧击,全是闲扯。
    正事都是改日再谈。
    不过,既然纪大人主动提起生意,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正色道:“启禀大人,来的时候,草民看见城内房屋破败。若是大人不嫌弃我们钱家,草民愿意担下修缮城内房屋的重任。”
    纪先生哈哈一笑,缓缓摇头,“钱家人果然有点眼光,都看出来城内那些破败荒废的房屋,其实才是宝。不过,已经有数十家大商贾报名参与竞拍。你来晚了,超过了名额。”
    “草民,草民……”
    钱闻想哭啊,他怎么就这么惨!
    好惨一男的啊,哭起来像个两百斤的胖子。
    心里头是哇凉哇凉。
    纪先生轻咳一声,钱闻立马挺直了背脊。
    纪先生说道:“城内你是没希望的,城外倒是有大把机会。来人,看图!”
    小吏应命,拿出简略的规划图。
    用红色圈起来的,是已经分包出去的工程。
    没有红色的地方,目前还没有哪个商贾拿下此项工程。
    钱闻定睛一看,不给活路啊。
    规划图上,一眼看去,全都是红色。
    就没有没被人染指的地方。
    他哭丧着一张脸,斗胆问道:“草民果真来得太迟。”
    小吏甩了个白眼给他,“钱老爷也不看看这会是什么时节,河水在一个半月前就已经解冻,到处都在忙春耕。南边的大商贾,早早地乘坐船只来到平阳郡,为了抢生意,差点当着我们大人的面打起来。
    外面客栈,你去问问,这些日子来了走,走了来,来了不知道多少波商贾。平阳郡虽然穷,但是对生意人来说,也是个机遇,有钱赚啊。反倒是钱老爷,怎么来得这般迟?莫非是认为无人来平阳郡做买卖吗?”
    “没,没有……”
    钱闻欲哭无泪。
    他一路游山玩水,乘坐马车,自然没有坐船的速度快。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犹豫太久。
    他就想着,兵荒马乱的,平阳郡一个穷哈哈,谁会千里万里地跑去做生意啊。
    就算决定要去,也没那么快啊。
    哪里想到,所有同行反应都比他快。
    就他最慢。
    纪先生端着茶杯,不作声。
    小吏出面,“钱老爷要是不乐意和平阳郡合作,那你请回吧!若是愿意,这里还有个机会,就是不知你是否愿意接下。”
    “什么机会?”钱闻急忙问道。
    他不想白来一趟啊。
    小吏告诉他,“我们郡守大人已经决定修建学府,就在此处。”
    说着指了指规划图上面,一处偏僻的角落。
    “学府占地颇大,规模也极大。不过以你们钱家的财力,定没问题。”
    钱闻眼珠子一转,大着胆子问道:“我要是没听错,你们是让我出钱修学校?”
    纪先生长叹一声,“平阳郡百废待兴,一穷二白,缺钱啊!若是你们钱家肯接下修建学舍的工程,老夫在此感激不尽。当然,你也放心,不会让你白掏钱修建学舍。造纸,你们钱家做吗?”
    钱闻连连摇头,“不敢做造纸。”
    造纸这个行业,牢牢地握在世家大族手中,无人敢染指。
    可以这么说,凡是涉及到知识文化传承的东西,都握在世家大族手中,旁人不敢动。
    敢动,就是死。
    纪先生含笑问他,“你可想染指造纸印刷?”
    钱闻呼吸一紧,胖乎乎的脸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草民,草民……”
    他语不成调,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纪先生善解人意,“老夫也不为难你。你回去好生想想,七日后再来衙门,给老夫一个回复。成与不成,老夫都不为难你,你可以放心离去。”
    钱闻脚下生根,他怕这一走,就落了坏印象,以后没机会啦。
    却不料小吏冲他瞪眼,“我家大人日理万机,后面还有好几个像你一样的大商贾等着见面,岂能因为你一人耽误半天。快走,快走,七日后一大早你再来。”
    钱闻小心翼翼问道,“七日后大早上,是吗?”
    “你再啰嗦,就取消七日后会面资格。”
    “不不不,草民不敢耽误大人的时间。草民这就告辞!”
    钱闻一颗心七上八下,退出了花厅。
    出门子的时候,果然瞧见了几个面生或是面熟的大商贾。
    走出衙门,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就像是从水里面捞出来的,内衣外衫全都被汗水打湿了。
    这心情啊,雀跃,沉重,纠结,矛盾……
    心里头患得患失。
    他回头看着衙门,哎……
    不由得一声叹息。
    这里的衙门好进,可是事情不好办啊!
    他就说嘛,郡主府得多财大气粗,这么多工程,竟然能同时开工。
    原来是慷他人之慨,用别人的钱修建工程。
    啧啧啧……
    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出意外,肯定是燕夫人想出来的主意。
    让他出钱给平阳郡修建学校,占地颇广,那得花费不少钱啊。
    看样子,衙门派人监工。
    他们这些承包工程的老板,想要偷工减料,估摸着都找不到机会。
    这是亏本买卖啊。
    他图什么啊?
    哎呀,心口痛。
    一想到造纸印刷的生意,就在前面朝他招手,他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心口能不痛吗。
    想要沾手造纸印刷这门生意,就得出钱给燕夫人修建学校。
    否则,没得谈。
    可是,他只想要造纸印刷,不想出钱修学校。
    他唉声叹气,心头颇为难受。
    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世上的生意人,加起来都没有燕夫人心黑手辣!”
    燕夫人是真心黑啊!
    直接逮着他们这群有钱人敲竹杠。
    人家都是逮着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敲竹杠,燕夫人倒好,反其道行之。
    谁有钱,她敲谁的竹杠。
    没这么做生意的啊!
    不行,他得去打听打听。
    那些已经包下工程的商贾,到底贴了多少钱进去,事后又如何分润。
    ……
    钱闻这一天可忙了,忙着四处找熟人打听情况。
    待到天黑,又是拉着人喝酒闲聊。
    聊到三更才醉醺醺的回了客栈。
    吴道长父子已经安寝,他也不敢去打扰,只能简单洗漱后,匆匆睡下。
    待到次日一早,被管事叫醒。
    “老爷,吴道长要出门四处看看。老爷昨晚说,今儿要找吴道长请教请教。老爷要是再不起来,可就迟了。”
    钱闻一听,睡意立马消失不见,蹭的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
    “快快快,快伺候本老爷洗漱更衣,可不能让吴道长等候。闻闻,老爷我身上可有酒味?”
    “酒味怪浓的。不过老爷放心,小的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去酒味的汤水,又换了香包,定能遮住这一身酒气。”
    “好好好,有你在本老爷身边,我可算踏实了。”
    急匆匆地收拾妥当,顶着一张还算精神的胖乎乎的脸,出门见吴道长父子。
    “姗姗来迟,请道长见谅。不知道长今儿想去哪里闲逛,若是不嫌弃,我就跟着道长一起长长见识。”
    “不耽误钱老爷的正事吗?”
    “不耽误,不耽误!”
    “那就随便走走吧!”
    “好嘞!今儿全凭道长做主。”
    他们一行人,出了城,乘坐马车,前往堤坝。
    堤坝离着城池好几十里远,沿途人不少。
    运送石料的,运送土方的,运送沙袋的。
    还有一群群新来的苦力,被带着前往堤坝。
    “大工程啊!”
    往山坡上一站,整个堤坝映入眼帘。
    绝对是大工程。
    人渺小得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来来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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