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茜檀和魏嘉音约好,陪她一起,去白马寺里看一看。
林茜檀没有告诉她自己前几天刚刚就去过一趟白马寺,还在那儿碰上阴韧,其实有些不大想去。
魏嘉音和她说定这件事情,看上去很是高兴:“我家与白马寺住持很有交情,到时候,带你去寺院里寻常香客不能去的地方。”
寻常香客不能去的地方?那是哪里?林茜檀一时之间倒是想不出来魏嘉音说的是哪里。
林茜檀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魏嘉音回去之后,她也回了东山侯府。
街上很热闹。
被天隆帝留在北面大营里的几个小将,由于一张圣旨,不多几日就会返回京城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
他们都是京城里平日有些名气的人,一时之间,这又成了茶余饭后可以热议的事。
王元昭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他父亲王善雅。林茜檀在回去的路上碰上刚从京郊回来的他,那脸上的喜悦之情是十分明显的。
不过这种喜悦之情,在面对林茜檀的时候,看上去有那么一瞬的凝结不自然。
林茜檀看见对自己也算有些关照的长辈,自然叫停了马车下来给王善雅见一见礼。两人只在马路边上客气有礼地简单寒暄几句,倒是没有接触太多。
说过话,林茜檀就跟王善雅告辞了。
王家和林家之间有亲事,二房林茜檀的六堂姐林抒梅和王家如今的四公子之间有婚约,只因为事不凑巧,好事多磨,林抒梅血亲的外祖父归天了,林王两家商量了一下,体谅林抒梅想要孝敬长辈的心情。
再加上,现今的政局也是有些不稳,因而就做了一个将婚期推迟的决定。
林茜檀刚要把窗帘放下,王善雅把她叫住,想了想,说了句:“麻烦七小姐转告你们府上的长辈,王家有意在六小姐的聘礼上再多加一成,林家不用对应增加六小姐的嫁妆。”
这说的不过是林抒梅的事情,林茜檀和这个堂姐关系一般,没有多想,还以为只是寻常的小事,说了声“好”,就把车帘放下了。她对王善雅印象还算不错,并没有把她和待梅的事联系到一起。
王善雅则是骑在马上,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回头慢慢走开,心中思考着什么。
林茜檀的丫鬟待梅,是因为他的父亲一再动了杀念而死。虽说只是个身份不高的婢女,王善雅却还是心中过意不去。
那多加的一成聘礼,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吧。
世人都说晏国公府王家,是大商朝皇帝信任看重的臣子,王善雅更是和天隆帝有些私人交情,过从甚密。
也是因为王家的表现一向不错,所以恐怕没有谁还记得,老晏国公王群,可是从夏朝时期过来的老人。
王善雅自己嘲笑起自己来。
他的父亲王群,和许多市井之间隐姓埋名的大夏名士一样,是思念夏朝统治的。
待梅不过是不小心看见他和一干大隐隐于市的夏朝曾经的官员秘密见面,而遭遇灭口罢了。
不过令王善雅仍然觉得有些意外的是,若是他调查无误,他父亲,被撞见秘密,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这丫头是怎么躲过追杀活到现在?
那一边,林茜檀也在和丫头说到王善雅。
王善雅人到中年,依然风度翩翩,锦荷从前不觉得,现在再看,却是觉得他和王元昭当真长得颇为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黑亮像是夜里的宝石。
林茜檀想一想,还真的是,王元昭或许和父亲更相像一些。
本来正说着,林茜檀脸上的淡淡笑容忽然便一停,锦荷觉得奇怪,问林茜檀是怎么了,林茜檀却是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罢了。
以前虽然也想过,但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再看,林茜檀不由要想,王大狗的亲生父亲,又是谁?
她已经知道,王元昭,也就是从前的王二狗,是王善雅和夏三娘所生的孩子。王家人都说夏三娘与前夫生育了王大狗,又勾引了当时的晏国公世子王善雅生下了王元昭。
但仔细想来,王大狗也好,王元昭也好,林茜檀好像都没有听见过他们提及王大狗的生父。但这兄弟二人在容貌上又的确相像,通常来说,不会是彼此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一个疑惑都还没有揭开,又有了另一个疑惑。林茜檀微微皱眉,心里像是又捕捉到什么,又像是似乎没有。
回了府,林茜檀暂时便把这件事情给搁下了。
隔天,魏家来了一个魏嘉音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那嬷嬷告诉林茜檀,两人约着一起去白马寺的日子。
林茜檀叫那嬷嬷回去和魏嘉音说,过些日子也许还有大雪,如果要去,或许可以提早一些。
那嬷嬷笑着说“是”:“没想到七小姐也是个会看天气的,我也是和我们小姐这么说的,但她却是不听。”
林茜檀笑,没有做出任何评论。
这些嬷嬷,大多都是精通辨认天气变化,魏嘉音也不是不听身边人忠言的人,怎么倒是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听劝。
林茜檀笑:“也许你们小姐听说有些人要回来,心里高兴,不去不行。”林茜檀自己说着这话,心里却像是隐隐有那么点不太高兴。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把那心里的不快给迅速压制了下去。
那嬷嬷听了便又笑。
和王家的亲事,她看着也觉得好,偏偏她主子对人家有偏见,不愿意接纳。最近眼看着像是有那么一点知道开窍了。她也欣慰。
林茜檀虽说也是玩笑成分居多,但说实话,她自己也发现,魏嘉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王元昭的态度,似乎有了那么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那嬷嬷说完了话,又留下了魏嘉音回赠过来的几样北式糕点,就走了。
林茜檀微笑送走她,刚要转身走回屋子里给楚绛接着把正起了个针头的冬衣给继续缝制一下,外面就有小丫头打了毡布帘子,探头进来与林茜檀说,八小姐来了。
林碧香?
林茜檀心道,这可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于是她下意识将手里的针线给搁置了一下。
林茜檀本来想着将林碧香拒之于门外,不过想想也是,林碧香又哪里会是老老实实等着她说同意不同意而决定进来不进来的人。
果然那边小丫鬟都还没说完话,背后就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强行拉扯了开,挤开了小丫鬟走了进来。
林茜檀看着眼前的林碧香,心中自然只有不悦,她也不急着开口,只等着林碧香先开口说话,看看她到底是要说什么。
林茜檀和魏嘉音要去白马寺求姻缘的事,林碧香的消息倒是灵通。
她要跟个牛皮糖一样跟去,林茜檀没有同意的理由。她没有如愿以偿,便说了句:“既然姐姐不肯与我同路,那么我就自己去好了。”
林茜檀嗤笑,这人不知哪来的脸皮,居然会在两人关系交恶的时候,这般厚颜无耻地与她抢男人?
究竟是四皇子没有喂饱她,还是说,是阴槐把她喂得太饱了?
林碧香这算不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反正她又没有打算叫楚绛来护送她。林碧香要跟去,就让她跟好了。
倒不如说,择日不如撞日,林碧香不来,林茜檀倒是因为待梅突然死去,将某件无比重要的事情给暂时搁置了。这会儿正好再捡起来。
林茜檀吩咐锦荷,把柜子里的穿肠散给拿出来。
锦荷应了一声,就去了。那东西一听也知道是进去肚子里就基本没救的毒药,林茜檀拿它出来做什么,简直一目了然,锦荷又哪里不知道。
甚至于熟悉这些手段的霁月和风光等人,也是有意无意抬起头来看了林茜檀一眼。
在她们的认知中,林茜檀应该并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却在董庸和林碧香这两个人身上出现了意外。
林茜檀想将林碧香送去地底下和董庸做阴间夫妻早就不是一两天,这不,这是没有碰到合适的日子。
现在她和魏嘉音一起出发去白马寺,林碧香自己上赶着跟去,岂不是说她有机会动手,还省了叫她弄死了人,花工夫搬运过去合葬了。
就是怎么制造不在场证据麻烦一些。
锦荷跟那狗头军师一样,趁着周围没有别人,便凑过来和林茜檀出主意,仿佛林茜檀不是要杀人放火,而是要杀猪做菜。而她就是那个在旁边打下手帮忙的。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倒是也商量出来两三个方案,锦荷是个忠仆,对人不对事,只认林茜檀这一个主子。
林茜檀看着她,想着,这一次之后,尽量不让锦荷这个傻丫头的手上再因为她沾染鲜血了。
再过一天,就像林茜檀和那个魏家的嬷嬷说的,天上果然是开始放晴了,林茜檀叫了人,跑了一趟魏家,问问看,魏嘉音愿不愿意次日就上山。
魏嘉音和林茜檀其他的好友不同,就像是单独分离出来一伙一样。她和张嫣她们截然是合不来的。林茜檀不由遗憾,如果不是这样,或许可以把陈靖柔几个也给叫上,一起去。
锦荷在一旁给她收拾替换的衣裳道:“得了吧,不是去杀人的么,难道是怕打不过八小姐,叫陈小姐她们一起帮着动手?”
随着待梅下葬,已经有了一段日子过去,锦荷像是又恢复了一些表面的活泼好动,林茜檀也知道她是有意说这样的话来逗自己,她和待梅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林茜檀当然不可能去叫陈靖柔等人帮忙自己杀人越货。
再说,陈靖柔等人,也没那个空档,又或者是,不合适。
张嫣手无缚鸡之力就不必说了,最多只是提笔写字作画。顾晴萱比张嫣好些,但也差不多。陈靖柔倒是个徒手就能做劫匪的,可这个劫匪,眼下正被她娘广宁伯夫人强行拘押在身边约束,学习淑女风范学了一年半载了,还没被刑满释放。
况且,广宁伯夫人也还要把女儿带去各大聚会场所给人相看。
兴许是心里念到了陈靖柔,到林茜檀窝在暖融融的屋子里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广宁伯府刚好也来人了。
陈靖柔被拘束在家里不让出门,倒是也不忘记林茜檀这个唯一愿意跟她学一些防身功夫的姐妹,叫人送来的,是一套拳谱。
林茜檀看那送拳谱的丫头笑得似乎有些可疑,打定主意要问一问是怎么回事……
林茜檀先是听到丫头滔滔不绝在复述陈靖柔说的话:“……小姐还说了,七小姐小时没有扎马步,练基本功,武艺大成是来不及了。不过这一套入门的拳术,很是实用,也适合自学,叫小姐先自己看着用。她身在苦海,爬不出来,说是对不住您,不能亲自教您嘞。”
林茜檀自然不在意陈靖柔是不是亲自教。
倒是主动问了问这说是“丫头”,其实比十七岁身体年纪的她还要大的一位姐姐:“姐姐要不要照一照镜子?”那一脸碰上好事的模样,未免也太明显了一些。
那人也是一愣,被林茜檀说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边当真有个小丫头拿了镜面过来给她一看,她就在那儿打哈哈。这一回,林茜檀再问她,她也不好意思装傻到底,说了句:“咱们小姐千叮咛万嘱咐这事不能说的,结果还是叫七小姐自己给看出来了。”
这丫头想了想,反正也不是能瞒得住多久的事情,就简单讲了讲,想来她们小姐也是不会怪她。
她不多时便离开,绿玉送了她出去,林茜檀心想,自己这是总算碰上一件能让自己高兴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待梅在天有灵,她离开之后,陈靖柔竟然是在亲事上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林茜檀倒是想问得深一些,可人家死死捂住嘴巴不肯多说,只意思意思说了说男方那是安阳公主家的二公子。
安阳公主不过是大商朝皇族中分外不起眼的一个人,为人低调,林茜檀并不了解她,只听说这位公主一向不被先帝和天隆帝喜欢。
陈靖柔的丫头还是太低估了林茜檀调查情报的能耐,只以为这安阳公主的二公子一向对外没有名声,林茜檀又是闺阁中人,便没有放在心上,也不怕她想起去外头问。
林茜檀却笑道:“恐怕陈靖柔自己都不一定弄得清楚,这安阳公主的二公子是什么人。”
林茜檀将这件事情,也在心里记录了一笔,想着稍后替陈靖柔多多留意留意。毕竟是好姐妹的婚事,她确实想着关心关心。陈靖柔虽然口口声声说什么“匈奴未灭不言家”,不过林茜檀看得出来,她心里也是有自己情感的需求的。
陈靖柔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年纪又大,长得又丝毫不像“女人”,怎么也想不通居然会有一个脑袋长坑的,居然会通过媒人,委婉地表达了表达似乎对她有意的意思。
不就是参加了一场茶会么,她自己都没留意,在哪里碰见过那样一个男人会看得上她。
本来也是不抱希望在那儿坚持不懈的广宁伯夫人,也和那喜从天降似的,被安阳公主府送来的好消息给惊讶到了。
惊讶完了,又高兴过了,广宁伯夫人便是打起精神来,认认真真去打听这安阳公主的二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才会看上她的女儿……
不过,只要不是人品上有太过恶劣的,也不是有太严重健康寿命问题的,都没事。
林茜檀还在疑惑着看看要不要派个人去问问这安阳二公子是何许人也的时候,已经紧锣密鼓查了半个月的广宁伯夫人,已经得到了十分确切的情报。
广宁伯夫人听着自己的心腹嬷嬷禀报给自己的消息,彻底目瞪口呆的:“你说的,可是真的?”
一个脸型如圆盘、模样忠厚的婆子,站在主子跟前,不敢隐瞒,再一次斟酌斟酌措辞,原地说了:“是。不会有错的?而且我还觉得,这事情,应该是安阳殿下故意叫人漏了口风叫咱们知道知道……”安阳公主府的人一向低调,她觉得奇怪,怎么就那么巧,会有安阳公主府的奴才被她碰到在菜摊子上买菜……
广宁伯夫人半晌回不过神,好一会儿才破声笑出来,心情十分复杂。
到了夜里和丈夫洗漱了上床,就说了:“……听说,那二公子是个喜欢男扮女装的……”那日安阳公主像是带了个身量相比而言比一般闺阁小姐稍微高些的小“姑娘”去,逢人就说那是她夫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广宁伯当时正搂着妻子一边喝水,闻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妻子说的话给逗得笑出了猪叫声来……
谁说这天底下的缘分,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呢。
男人哈哈咳嗽着笑完,面对妻子瞪眼,他好不容易收了咳嗽,擦了因为一时没有绷住,而湿哒了一片的嘴巴和衣裳,笑着和妻子说道:“这很好啊,不是正好和柔儿配上了?”若按这么说来,那二公子不是只到女儿的肩膀那么高。
广宁伯夫人,却是有些愁眉苦脸的,对于这事,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
林茜檀没来得及叫人去问一问那安阳公主府的二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就已经上了和魏嘉音一起去往白马寺的马车,外面风大雪大,来来往往的不那么便利,两人便早早商量着,要不要在白马寺多住上两三天。
正好,两人府里都有些纷乱,林茜檀这边是极品亲戚,魏嘉音那儿则是往来不绝的朝廷官员。于是,这件事情便被愉快地决定了下来。
林茜檀笑着搂住了魏嘉音,这次出行,车马都有魏嘉音全包办了。林茜檀就只是将自己素来专用的那一辆小马车拉了出来,用来装着行囊和随行的丫头,魏嘉音先是去看了看沈氏,然后才和林茜檀出来。
林茜檀以为祖父祖母求平安为由,要求在外居住,府里正没有一个章法,林权不管,阴薇又有私心,至于沈宁夫妇,则是根本不会去阻拦金主,林茜檀出来得十分顺利。
车子很快便开出了城门,走上了官道,林茜檀就当不知道后面跟了一辆林碧香的马车。林碧香哪怕只是赌气,也是要跟在林茜檀身后一起去的。
天上果然像是林茜檀所说,是个大晴天,虽说阴冷了些,但两人都带够了柴火。车子里暖烘烘的。
两人很快便到达了白马寺。
冬天路上并不好走,林茜檀和魏嘉音一路艰难上来,一到了寺院里给提供的厢房,就休息了下来。
林茜檀先是和魏嘉音一起睡了一觉,两人起来,去了大殿拜佛求签,稍后,又在白马寺中逛了一下。
山中空气清新,两人倒是也不嫌弃走在路上风力吹啊吹的。
林茜檀经常来,对路面也熟悉,却还记得魏嘉音告诉她,说是有一处寻常并不对外开放的厢房。
林茜檀提出来,魏嘉音自然就将她带了过去。林茜檀这才知道,魏嘉音所说的,是寺院里那一般不被人知道的一处五层旧塔。
塔身高耸,按理说不应该不被人看见。
然而有意思就有意思在,这白马寺里的旧塔,被比塔身还高的一带苍天大树给密密麻麻遮掩了起来,再加上寺院僧人并不叫游人入内,久而久之,这一处地方,倒是被人忘记了。
不过魏嘉音却是不同。
魏家和住持有交情,住持自然好说话。白马寺有意修补这塔,魏家又出人出力,也难怪魏嘉音会说,她可以进去了。
高塔被封锁,林茜檀隐约知道像是和前朝余孽有些关系,塔里本身倒没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不过就是一处用来藏书的地方……
走进去,林茜檀便可以看到里面和外面不同,十分干净整洁,分类整理过的书籍,层层摆放。
得到寺院僧人的允许,两人走在其中,时不时翻阅一下,楼层木板“吱呀吱呀”响动,声音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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