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全军开拔。
高师盛乡曲得到一队旗本补入,在蒲原氏清三人的协助下,终于算是真正的牢牢控制住了这四百於杂兵,并做先锋前行,身后是各家乡曲中的杂兵。朝比奈信置率领三百旗本郡兵作为中军本队。
上川家的老家主上川忠弘则负责押运大量民夫与牛马荷驮组成辎重队,紧跟在其后。滨名信亲则同样率二百旗本郡兵充当殿军,三千五百军势开拔,出郡治,络绎不绝的顺着远海湖畔的东海街道,驱行百里,越过今川家控制下的信野垰,正式进入信浓南部伊那郡,穿越群山间的伊那山道之间,北上信浓。
信浓国处内地,位属东山道,古称科野国,以‘科之木不出此国’而得名,亦作名信野国,直到大宝四年,朝廷下令铸造各国印章时,才正式确立国名为‘信浓’。
信州外与十国接壤,堪称兵家必争之地,幸而有群山环绕,以高岳为屏障,道路比之东海道可谓艰险难行,高师盛作为前锋不是因为他麾下部众多么精锐,而是需要他带人在前面,整备道路,好供大军行进,待真正进入北信后,就会被撤回侧翼游势、
高师盛勒马驻足,平山乡的杂兵则在武士的带领下,沿路铺设木板,填补沟坑。伊那山道东西两侧的笠入山、驹之嶽峰高耸入云,让人望之沮气。
《秋津书记》评价信浓郡国,‘山高谷幽,翠岭万重,人杖倚难升。严而险峻,阶梯曲折,千峰绵长,马顿辔不进’之语,诚不欺人。
尤其是为了防备东海道之敌,进入信浓,不论是过去的信浓守护小笠原氏,还是现在的武田氏都刻意的没有整备过,与东海道相连的伊那山道。
信浓国有高岳天险依托防御,一定程度上抵挡了外来入侵,对内大部分的国土,则都是一马平川,只有几条川水与山脉横贯,将之分为多处平坦谷地,养老五年,分置南部为诹访国,后有重新并入信浓,以至於有南诹北信的说法流传。
其中千曲川、天龙川就是其中两条最长,也是最大的川水,又将信浓细分为并形成了南信,中信,北信,东信四方谷地,信州十郡多赖两条川水灌溉、牧马,国中豪族在武田征伐信浓之前,一直处于豪族并立的情况,小笠原、村上、木曾、诹访四氏各据谷地,而由远江入信浓的伊那山道,便是过去小笠原氏控制下的重要关隘。
继而向东北行军,三日乃止,洲羽之海旁侧的诹访原城,隐隐在望。
当此兵乱四起之际,尤其是北信浓豪族刚发生过骚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武田军的关注,为了不至于引起友军误解,高师盛这支开路杂兵,在诹访原城外五里处,暂时将部众停下,派遣蒲原氏清带领使番骑,入城传递文书。
诹访之地,又被成为富士神地,供奉着’建御名方神’的本宫大社,也是天下最古老的神社之一。
平安时代直到到后来的江户时期,神社的本宫上社,就一直由诹访氏担当大祝,下社由金刺氏担当大祝,而末社鼎盛之时,全天下包括别表神社,以及神社本厅在内共计两万五千余所。
冬日天寒地冻,道边的神社更是少有人来参拜。高师盛策马道上,顾望远近,一路上的神道两侧竖立的旗帜,除去诹访神纹外,还悬挂有北条三鳞纹,诹访氏确实与北条家关系紧密,但却不是如今占据关东八州的后北条氏,而是镰仓幕府的前北条氏。
诹访氏作为名主,在武家中开始活跃的记载,始见於镰仓后期,弘安八年的霜月骚动,幕府有力御家人安达泰盛的姻亲伴野氏和小笠原氏被卷入其中,信浓国陷入内乱窘境,诹访氏举兵支援镰仓幕府,帮助执权北条贞时弹压不臣。
建武新政中,在北条家败局已定的情况下,诹访氏依旧坚定不移的站在镰仓执权一派,对抗足利尊氏、新田义贞带领的倒幕军。在东胜寺合战后,御内人诹访直性在得知北条高时切腹自杀的死讯后,殉情自杀,诹访神党接纳北条高时的遗孤北条时行,并将之隐匿在诹访大社中,来躲避足利军的搜捕。
建武二年,诹访神党的诹访赖重和滋野等人奉北条时行为执权,在诹坊本宫起兵,一举夺回镰仓,但‘中上代之乱’仅仅二十天就遭到镇压,诹访等人自杀,以北条时行逃亡京都,而宣布告终。
就是这样一个谱系渊长的大祝名门,却在几年前,被武田信玄运用诡道兵法,将嫡脉彻底断绝,不禁让人唏嘘。
相逢即是有缘,高师盛传令下去,各队的士卒先就原地休息,自己则轻骑简从,只带了几名亲信,前往神社参拜,供奉香火钱两贯,太刀一把,以祈求军神庇佑,此回出阵的平山乡部曲,能够武运长久。
休整了小半个时辰,使番才带着一队武田家的骑兵回来,当先之人不是带甲武士,而是位年轻神官,大约来得急,没有乘牛车,而是骑马赶来,净衣法袍,却是一宫神官大祝的打扮,正是诹访上社现任的诹访大祝。
律令时期,神官大祝的权势很大,任免出自朝廷,高师盛这个手握四百士卒的兵曹见到后,亦要跪拜行礼,如今虽说礼乐崩坏,但两家分属友盟,却也不能在这位诹坊大祝面前无礼,连忙穿过坐在地上休息部众,带着伊达宗纲、冈部长行等人迎将上去。
两边相见,互相见礼。
高师盛甲胄在身,虚行了个军礼,敬道“在下远江郡兵曹高师盛,奉骏府之令,随官军北上讨贼,我军路过贵郡打算在城下休整一段时间,因担忧冒然近城会引来误会,阵将朝比奈信置大人故遣我先行入城通告,不意竟然惊动大祝,实在罪过!”
诹访大祝早就从马上下来,拱手回礼,说道“朝比奈大人之名,吾久闻之,小豆坂之战,丹波守身先士卒,与敌决死,才得以大败尾张织田。又在前几日前,听闻传骑回奏,朝比奈丹波守於湖北检阅三军,使远州诸多贼寇闻风丧胆,不敢再行劫掠,威震东海,诚为忠勇名将,高兵曹能为先锋,必然是丹波麾下的心腹爱将!”
西远江朝比奈家的官途顶端正是丹波守,武家之中兼领多职甚至父子同拜一爵,已经是十分寻常之事,往往以大丹波来称呼朝比奈元长,小丹波来称呼朝比奈信置。等朝比奈元长被表举为正五位兵库后,丹波守的称呼才开始专指朝比奈信置。
“大祝谬赞了,丹波大兄无愧忠勇之称,而在下实则不过是个裙带庸士,只能做些开山修路的马前卒罢了。”
诹访大祝望了望坐在路边休息的各队杂兵,似有领会,依旧笑容不改地问道“贵军今至我郡,不知打算停留多久?可需要本神官协助的地方?”
高师盛取出一道奏文递给对方,说道“我军此行自备粮秣辎重,用完之前倒是不用大祝相助,至於打算在贵郡停留多久,这要看依照军令行事,却非是在下能够知晓,这是阵将的传令,请大祝观阅。”
诹访大祝客气地接过传令,展开观看,阅毕,说道“丹波守希望本官能够在羽海湖畔选一块扎营之地,另外还想要构建榷场,与我郡互市?”
“正是,不知大祝可有难处?”
贩盐於信浓本来就是决定好的事情,南信浓没有那处町宿,能比得过诹访大社更加人烟稠密,繁华富庶,至於为何选在诹访湖畔扎营,也是考虑到方便取水,而且过去奈良朝,在左马寮的管辖下,朝廷共在信浓设置了十六处官营的敕旨牧和统括它的牧监厅,其中就有一处在诹访湖畔。
虽然马政早已崩坏,可丰美的水草却不会跟着一起消失,正好用来饲养荷驮队中的牛马牲畜。
诹访大祝思忖片刻,说道;“我郡治城东有一块野地,地方离水源不近也不远,正是合适。我让人带兵曹先去看一看,若是没有异议,便可在哪里先行扎营。”
这位诹访大祝绝口不提榷场之事,看样子是想同还在后方中军的阵将朝比奈信置交涉一番,才能下决定。
这与高师盛没什么关系,应声答诺。
送走诹访大祝后,接着传令下去,各队士卒先后起身,跟在留下引路从骑的马后绕过郡城,往城东湖畔而去。
青木大膳骑马亦紧随其后,频频回望早已经远去的诹访大祝,咬牙切齿,恨道“诹访赖忠这等认贼作父之徒,也有脸面担任神官大祝!”
诹访赖忠出自诹访総领家的分支,按辈分是满门遇害的诹访赖重之从弟,其父诹访满邻作为一门中老在自己族侄遇害后,不但不思为家督报仇,反而在与分家高远赖继的争斗中,投入武田家麾下,将诹访赖重的遗腹子寅王丸交予武田信玄,最终使其母子皆害,来换取自身苟全。
诹访伊豆守满邻一系分家,堂而皇之,窃居総领之位。长子诹访赖丰担任诹访神党総领,以‘十二使幡’的身份活跃,而次子诹访赖忠则继任神官大祝,并厚颜无耻地拥立武田信玄四子,诹访御料人所出的诹访四郎为家督,以后见人的身份操控诹访氏家中事务。
这等以下克上的手段,在战国时代屡见不鲜,对高师盛等人并无多少触动,要伦大逆不道,难道还有谁比得过废立管领、公方的三好长庆不成,与三筑相比,诹访满邻父子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是为了存续家名,而采取的迫不得已的手段。
有着诹访氏血脉的诹访四郎为家督,分家以家老重臣的身份辅佐,保全住了诹访全领的行为,不能说之有错,比起被逼满门切腹,血脉断绝的高远氏可要好上太多。
高师盛不知为何青木大膳如此痛恨诹访氏、武田氏两家,怕前面的武田家的武士听见,故而也不接话,说道“咱们从东海道来,一路北上耽搁不少时日,也不知北信战况如何?走,咱们去问一问那名引路武士。”
蒲原氏清、伊达宗纲、冈部长行应诺,与长田盛氏、长谷川隼人、滨名信光等人簇拥着高师盛赶上那名骑马在前头引路的武士,询问川中岛现在的局势如何。
那名骑马武士说道“前些天善光寺失陷,越后军也派出一支贼兵来犯我海津,约有两三千之重,幸有饭富兵部、春日大人带兵驻守,两位鬼美浓亲率赤备众来援,与越贼苦战多日,终于得保城砦未失,当小山田大人在栗田城重新构筑防线后,这股越兵才缓缓退走。”
“退去了何处?”
“据说是向曾科郡退去了,想来,大约是无外乎是春山城,或者井上城重新归附长尾越后本队。”
川中岛虽然是合战的焦点,但整条战线极为漫长,可以说横跨整个北信六郡,以千曲川为界,两岸城砦都在反复的拉锯中反复易手,武田军守住海津砦,绝不会像这名武士说的如此轻松。
饭富虎昌、马场信房、原虎胤,以及后来改名高坂昌信的春日虎纲,四名武田家的大将名臣合力,在赤备骑兵协助下,才堪堪守住城砦,而且越后军是见强攻不克,主动退兵,而非被击败,想来这支越后军领兵的当也是长尾家的大将。
“现在川中岛可还有合战的消息传回?”
“应该仍是在对峙中,目前还没有其他消息传回来。”
“栗田城孤悬犀川北岸,武田大膳本队又被拖住,不能随意轻动,没有外援,不知还能坚守多久”
“栗田城虽然被长尾军围困,但因守军都是我武田家的士卒,并且有犀川众在外控制水道,到现在还是固若金汤,越兵每日发动的强攻,都被悉数打退。”
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高师盛遂不在多言,拱手谢过后,拨马回转部伍后才对伊达宗纲、冈部长行说道“依照阵将的计划,我部要在诹访屯驻几日,发卖贩盐,等安顿下来后,从明日开始,令各队兵卒严加操练,我部多是强征来的青壮,不识行伍,不求他们能够列队冲阵,务必争取让其可以辨识金鼓,不至于临敌自溃!再则我看看,能不能向武田家购入一批卷腹,笼手、铁额、护面等物,免得让杂兵们布衣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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