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这些结众自保的百姓,也多是衣衫褴褛,面有饥色,有些穷家因长久食不果腹,各个瘦骨嶙峋,远远望去,地上仿若跪了一群骷髅也似。
路边、乡野的树木多被剥了树皮、枝叶,想来都是被饥不择食的乡民给吃掉了。不少水田也都杂草丛生,一眼看去就知道荒芜多日,田主多半是厄难了。
偶尔还能看到沟垄间倒卧着只剩半截的残尸,看打扮当是死在乱中乡人或是流民,乃至狼、犬出没横行,拖拽着尚未化作白骨的尸首啃食,见大队车骑从道上经过,它们也不害怕,远远的望尘狂吠。
高师盛去年领兵洗劫信浓安云郡,所作下的恶事可要比这个惨绝人寰的多。
路边这等景象对平山党武士和郎党们来说,可说是不值一提,时隔几月又见到此景,也未觉得又有所触动,但还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枪,不用人提醒,就加强了戒备。
休说坐在车中的姊小路千华院,就是随行的三方众里面的年轻武士见到此景,无不变色恐怖。
不论饮马城或是骏府都称得上安乐祥和,即便偶有穷家冻饿而死,也自有里监门出钱找黑锹众或是秽多非人出面,将死者送出城外寺院的义坟下葬,绝不会出现横尸当场,任由野兽啃食的场面出现。
三方众武士多居住在城中的庶支傍流,再不济也是正经武士出身。
家中虽多数贫寒,但这也是对比城内的富户豪商而言,就算真的缺少吃用,也可向族中求助,被分配去乡里的庄园中,当个监视徒附劳作的管事,况且远江承平多年,是真未见过此等凄惨之事。
以至於随行的徒附都有些惶恐,但很快就被随行的武士和足轻安抚下去。
三方众武士今眼见此景,心中震撼可想而知,再又观望挂甲持枪,目不斜视,显然是对此等情况习以为常的平山党足轻,有人气馁到觉得自愧不如,自也有人会升起争胜之心。
他们这些出身源氏名门的武士,难不成还不如一个寻常足轻不成,在联想到家老国司元纲传下的话,不由按刀在侧,只等着家督一声令下,就杀进乡里,让三河国的豪族知晓远江高氏的武名。
有凄惨的场面,自然也有恢复生产的庄园,不过这些多是地头豪族跟净土真宗寺庙所有。
百姓如此凄惨,而国人众不思救助,当真让高师盛恼怒至极,他在信浓杀掠之时,纵然视信浓豪族为家奴,但对他们肯救助领内百姓的举动,还是颇为认可的。
民口才是这个战国乱世之中,可以真正传於子孙的家产,没有徒附、隶奴谁来供养居住在庄园里面的武士?简直是愚不可及。
他在信浓时当然可以不在乎百姓死活,但八名郡内的百姓将来都可能成为他的劳力,又怎么能够不关心。
中泉馆在望,高师盛暂将心中思略的治郡方略按放下去,振作起精神,想要跟八名郡内的豪族抗争,必须要先控制住郡内各乡的局势,而想要掌控住八名郡的局势,就得先恢复骏府在郡内各乡的庄所。
时值正午,春阳高照,熙暖宜人。
中泉馆城头,一面白底黑纹的二引两大旗在风中斜立,二十几名远江国郡兵在城墙上披甲巡逻。城门半开,一名武士带着几名足轻守在桥头,时有几名町人出入。
在郡界的时候无人迎接,现在到了官厅城外还是没人出迎。
高师盛这一行数百步骑,且不说检非违使出行自有仪仗、幡旗,只这随行的数百人带起的诺大声势,迤逦而行数町之远,沿途的豪族不可能不知道高师盛到了,却哪怕是到得了城外之后,仍旧是无人相迎,当真欺人太甚。
便不说青木大膳这等亲近心腹,便是在前头开道的岛崎景信也不禁大怒。
岛崎景信虽然对高师盛有成见,认为他让人诓骗自家杀害义兄,但见识到了骏府城这座东海名邑后,又见到高师盛同家督今川氏真相交莫逆,还是认定能够在今川家这处凭借个人勇武,进而飞黄腾达。
小野忠明的一番劝说,可谓是正中他的心窍,加之临离开骏府城时,又被高师盛花钱走通了门路,表举了一个检非使厅‘看督长’的官途。
虽然‘看督长’只是个捕缚罪人的职役,但也算是在骏府的出仕名录上面,因而对八名郡内豪族的轻慢极是不满。
国司元纲和一色贞秀来到高师盛车外,说道“判官,请您先入馆内稍候,我等这就去命人将郡内豪族唤来拜谒。”
岛崎景信、长冈右卫门、山田丰五郎三人联袂近前,嗔目请道“判官,我等三人愿带兵护卫国司、一色两位大人同去乡中!”
长谷川隼人、北庄盛忠两人亦从前头回来,说道“判官请先入城休息,我等这就去乡里通传。”北庄盛忠本该带着告身文书去细江馆,寻长田盛氏一并回转平山乡,但是他坚持要先护送高师盛赴任后,才回远江,故而仍留在队伍之中。
高师盛用折扇挑起车帘,说道“我不是说过,当恭俭行事么?怎么还如此急躁?”说罢轻轻拍打一下妻子姊小路千华院的手背,示意其安心,而后笑道“入城!”
中泉馆外守门的足轻,足轻早就看到了高师盛等人的到来,数百於步骑声势极大,尘烟滚滚,他们起初还当是又闹起了一向一揆,但负责守备此城的武士乃是当初朝比奈信置麾下的军势,更曾经在高师盛手下效力过。
他虽然不认识前面的仪仗队伍,到底是何等的威仪,却是认识高师盛的‘诹访神旗’,更重要的是认得在前头开道的岛崎景信这位‘上野今奉先’,只因身上穿着的‘彰义’羽织太出名、太显眼了。
他急忙让人去城内的中泉寺通请住持跟自己一起出城迎接,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眼看着高师盛的车架在城外停了好一会儿,顿时再也稳坐不住了,起身在城门望楼上来回踱步,一会儿看看城外,一会看看城内。
最终也是顾不得城内的中泉寺住持,连忙一溜小跑,带了跟自己一起留守看管中泉馆的三名武士,来到高师盛的车架前,请求拜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