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当真?”
朱成良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万万没想到。容氏的背后居然如此复杂。看起来,容氏似乎也不像容小龙长相那么纯良嘛。听着就是个离经叛道非常有趣的家族。不过想想也是,能够和鬼魅厮混的,能规矩乖巧到哪里去?定然心眼子要比鬼精,点子要比鬼多。都说鬼点子鬼点子,不就是在说鬼又贼又精吗?如果人斗不过鬼,这容氏早成了鬼的傀儡了。还能利用鬼发达到现在?
朱成良忍不住问道“既然说鬼债难道容氏覆灭,也是因为鬼债的缘故?”
这句话问的实在是关键。容小龙听到这里,整个人都精神起来,随着精神的苏醒,连带着痛感都跟着醒来。他冷不丁地动作扯到伤口,疼得他面部一片扭曲。
这个场景被朱成良看在眼里,实在是忍不住在心中叹息。朱成良叹息,又忧虑。这样的容小龙,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疼了会喊,困了会睡,饿了要吃,像个小孩。
他从成县令那里得知的容氏,可和这眼前心性纯良的孩子没有丝毫的联系。
朱成良忍不住出声说道“你也悠着点”
容小龙毫不在意,依旧催促他,问道“成县令怎么说的?”
朱成良见他眼中是藏不住的期待,只讲“他能知道什么?又不是做了鬼就能够知道万事你看我不就晓得了?”
成县令对于朱成良这个忽然发问的话题并不打算深入。他大方承认自己的所知有限,到后面,甚至转移了话题。讲了旁的。越是这样,越引的朱成良的怀疑。
成县令想要挑拨容小龙和朱成良的矛盾,居然是从容氏和鬼不和下手。这范围未免撒的太广。第一朱成良不是离朱,要算是不和,也是和成县令如今身份不和。第二,这和鬼不和,这天下鬼多了,容氏又不是见鬼就杀的野蛮人。这人和人还不和呢,难道都要见面就拉仇恨吗?
成县令如此讲,不过就是想在朱成良的心里种下一个疙瘩。让朱成良一见到容小龙就想着,这个容氏的后人,并非是站着鬼的那边。必要时候,一旦做出选择,这个少年会毫不留情牺牲鬼友。
“可是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一方是活生生的人,一方是已经死去的鬼?难道要为了一个鬼去放弃活人?谁能干得出这种事情?”
朱成良说到这里,问容小龙“你说,若是真的到了那天,让你在人和鬼里面做个选择,你会如何做?”
容小龙沉默一会,依然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动作回答朱成良“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
容小龙说的坚定,倒是令朱成良愣了一下,朱成良没想到还有第三种答案,可是这种答案和没有差不多,朱成良说道“就是做个假设假设如果有这个情况必须做这个选择”
容小龙打断他,并且说的斩钉截铁“我会想出来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会既救下人,也会救下鬼的。我不会做任何一种必须放弃一方的选择的。”
朱成良一愣,对上容小龙格外认真的眼神,他有些尴尬,悻悻笑道“这就是个比方嘛”
何必这么认真呢?
容小龙看出朱成良的悻悻,他垂下眼睛,沉默下来。
朱成良觉得,今天的容小龙有点不一样。确实是不一样了,不过就一会功夫没见,这满身的伤,这倒了一片呼呼大睡的人。能一样么?还被鬼给骗了。而且这一切,还是他太过于单纯的缘故。朱成良想一想就要心疼,估计着小孩心里正内疚着。想到这里,朱成良又忍不住懊恼好好地,问他选择放弃这种问题干什么呢?今天的变故,看卫华的伤势,定然让他受惊不小。光是放弃两个字,都足够让他心惊肉跳了。结果他还火上浇油容小龙回答如此真正,肯定是因为自责过度了。
朱成良心里更加纠结难安了。
这种沉默在延长下去,尴尬就不光光是自己了。
朱成良想了想,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
朱成良说“你说如果我父亲谋反成功了会怎么样?”
这话题扯得容小龙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去衍生这种不可能的事情。何况这是,是灭门惨案。和一个灭门惨案的苦主亡魂讨论另外一种的结局发展,朱成良干得出来,容小龙还接不下去呢。
朱成良没有记忆。嘴里的父亲说出来跟段子中的名字一样随意。他大大方方,心无旁骛的展开了这种不可能的结果的后续“我父亲也老了。当皇帝也当不了几年。那我儿子年岁正好,立为了皇长孙回头我呢,就是皇长孙的爹。等到我儿子继位,我就是太上皇。那个时候我应该还年轻,到时候我出家的白塔寺,就会一举成为皇家国寺,和鸡鸣寺并列,而我的师父佛果也会被尊称为圣僧想想,其实还好。因为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是凉安啊。”
是啊。这是不管是谁赢谁败,容小龙还是会如常的下山,带着一颗雀跃的心和大饼开始闯荡江湖的道路。他会如常的遇到杜衡,如常的遇到陌白衣,说不定还是会遇到墨染的尸体。不过那个时候,墨染的尸体是身边可能就不会存在那把疏影剑,而他到了金陵,也不会遇到方卿和。方家会因为站队失败而覆灭。成为现在的淮王处境。
只要纷争开始,覆灭就是必然。而覆灭哪一方,那才是偶然和运气所导致的。只能说,成王败寇,淮王的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
而朱成良,自然就被方卿和取代。方卿和或许也会失去记忆,在茫然的打转。然后被他遇到。那个时候如果遇到方卿和,他会是个什么样子?容小龙回忆两面之缘的方卿和,实在是从面容中想不到他当年入江湖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他也会灿烂的笑吗?也会在每一场比试胜出之后骄傲的抬起下巴吗?他也曾是少年,他也会困了就睡,饿了就吃,醒了就闹,遇到喜欢的姑娘心中就蹦蹦跳,也会安奈不住嘴角的上扬,眼中小星星不停地往外冒
而眼前的朱成良,年轻时候遇到曾经的世子妃,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吗?
而自己呢?他也会有那样时刻吗?朱成良在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姓的时候,还是斯文鬼的时候,就曾经和容小龙说过,“人哪,和猴子其实长得可像了,两只手两条腿,两个眼珠一张嘴。可是生而为人,想的就比猴子多多了,喜欢一个人,就想和她成亲,想和她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想和她生个孩子,想让别人都知道,你喜欢她她喜欢你。猴子可想不了这么多。”
朱成良当时不记得自己曾经的身份,可是说的话,做的事情,其实在潜意识中已经提醒了自己的身份。
否则,他怎么能够说出那样的话呢?
朱成良说“那些把万丈红尘抛在身后的人哪,有的呢,是已经全部得到过了全部尝过了,觉得不过如此就看透了。有的呢什么都没尝过,也尝不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东西痛苦万分,于是诓骗自己说看透了。更有甚呢,是他想要的得不到,越得不到他越想要,于是就这么折磨自己,越是折磨他就越觉得身边的一切比之如敝履,这种人最痛苦。这个时候这种人就只有两条路走。”
“一条路,就是毁了那个得不到的东西。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走这条路的人最可恨最可怜。”斯文鬼看他,继续说“另外一条路,他不想毁了那个东西,也不想毁了自己,于是就把一切都放下。什么都不要了。既然得不到最想要的,那么别的也不将就。干脆什么都不要。”
容小龙至今都记得朱成良那一晚的话。所以,朱成良最后选择了‘抛妻弃子’也要离开红尘。到底是为了哪一种呢?
容小龙至今都没想明白。不必小和尚说,这世上是没有佛祖的。佛祖是人杜撰出来的。是属于人的。和神灵不同。神是创造者,高高在上,不可触及。而佛则和人类亲和很多,在传说中,在信仰中,佛祖观音,总是很容易显灵,很容易保佑。所以‘我佛’慈悲。慈悲的是我的佛。若不是我的佛,那么即便慈悲了,显灵保佑的也不是‘我’。
可是凡人杜撰出来的佛祖。怎么也如此的捉摸不透呢?深沉到用尽一生都无法领悟呢?
容小龙忽然轻声问朱成良说“你说,你无论如何都是凉安为什么,我会遇到朱成良呢?”
朱成良愣住了。
他发愣许久,也没想到该如何解释。抹了他只能苦笑一声,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也真的很想知道的。”
容小龙叹气。朱成良也叹气。
朱成良叹气之后,讲“总之,我是不恨方卿和的。”
朱成良说的真心实意,他脸上虽然带着惆怅,可是语调还是坚定的“方卿和为人臣,不过是尽本分罢了。不管到底是不是当今皇帝徇私,不管是不是当今皇帝忌讳我儿怕我儿威胁黄太女的地位。我父亲联合外族谋反都是师出无名的。乱世昏君当道,谋反,这叫揭竿而起,这叫为国为民可是现在是太平盛世,战事刚刚平定不久,百姓尚且心有余悸。外患刚平,内忧若是再起,只怕动乱难安啊”
朱成良讲“而且我父亲联合外族,不知道给了什么条件,但是我敢肯定,自古那句话都是有理的,‘请神容易送神难’。”
“淮王打这江山,稍不注意,就是给旁人做嫁衣裳。”
“方卿和阻一场内乱,我该谢他。我毕竟也是百姓,我该谢他。没什么好狠的。”朱成良讲到这里,算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不过他又叮嘱容小龙“成县令这个离朱,你是留不得了。”
说到成县令,容小龙就问“那你和成县令一起,如何走开的?”
朱成良说“他是鬼,我也是鬼?谁比谁高贵?他还能长出三头六臂不成?”
朱成良忽然想起来“对了,你们杀的那些刺客,中间似乎有个成姓族人,成县令是离朱,引渡他去了否则我也不知道你们到了这里。”
其实成县令的马脚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这是有主次顺序的。成县令先露了马脚,后面才挑拨离间。只是朱成良先通报了一下成县令的底罢了。
当时朱成良跟着成县令来到现场一看,险些没当场晕过去。那一群鳄鱼在现场大嚼大咽,亏得是亡魂,否则他们两个也必然当成成为美餐。当时不仅是朱成良眼前一黑,认定容小龙小命不保,连成县令都以为,容小龙一定肯定定然是被吃掉了。
成县令很是欣慰,想着至少没有白白牺牲。多少替不予楼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他难掩雀跃之色,问一遍瑟瑟发抖的魂魄“如何?如何?死了没?死了没?”
这语气不光没有悲痛。反而欣喜地很呢哪有半点父母官应该有的怜悯呢?成县令依然是当时朱成良初遇时候的打扮,白色寝衣,如孤魂野鬼。可是当时他脸上还留着一片悲天悯人的痛惜神色。结果现在,他满面激动,迫切。真正如一个鬼了。
才死了多久?怎么就这么快入戏了?
他甚至忘了在朱成良面前掩饰一番,至少装个悲痛和惋惜,毕竟容小龙是为了他的求助而受损。然而成县令早就忘记朱成良存在,更加不会去化解他背后朱成良疑虑的眼神。
那魂魄瑟瑟发抖,面对成县令的催问一个字都蹦跶不出来。他只指着远处那方向。朱成良稳定心神之后,勉强让自己顺着亡魂所指方向看去,那远处能有什么?不过是艳阳之下,一片波光粼粼。
那鬼指完,继续满面悲怆盯着他面前那只鳄鱼。那鳄鱼吃的尽兴,大概已经半饱,吃的进度都降下来,它慢悠悠的嚼一只胳膊,囫囵吞枣一般把几根散落的手指吞进了肚子里。这才慢悠悠开始舔地上的那一汪血。。
那鬼终于崩溃,哇一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