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卿铭问她“你叫什么?”
阿离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回答“阿梨。”
方卿铭听到了,他说“阿离?离开的离吗?”
方卿铭皱眉“你父母怎么给你起一个如此伤怀的名字?”
不是离开的离的她想要纠正一番,却在听到伤怀二字的时候打消了念头。原来不是伤怀的离,但是现在是了。
就让那个阿梨,跟着父母一起留在那个小院好了。
阿离跟着方卿铭离开了。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不知道前方是哪里,又有什么在等待她。可是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她是家破人亡的孩子了。是孤儿了。她叫阿离。不再是阿梨。
坐在了温暖的马车上,等到冰冷的手脚渐渐暖和起来,她被一袭厚实的披风紧紧裹住。她依然穿着旧旧的棉衣,方卿铭说眼下没有合适她穿的衣裳,要等到了下一个城镇的时候再来添置。她点点头,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坐在了马车的角落里。她的一只鞋子在途中被跑掉了,方卿铭把她抱上马车的时候索性把另外一只弄脏的鞋子也丢了去。她就这样光着一双脚,被裹在柔软的布料里。
她身体一点也不冷。马车上有一股很舒适的香味。她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来自于哪里。可是就是令人很舒服,她忍不住偷偷深吸了好几口气。
深呼吸令人缓解心绪,紧张的,不安的,还有恐惧的。
缓解了心虚,她才开始偷偷打量她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说,他叫方卿铭。
方卿铭接着说“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甚至不认识你的父母。但是我要带你走,你跟不跟我走?”
阿离当时就点点头。
那个时候她心中一片空白,无波无澜,无悲无喜。她觉得是自己吓呆了,所以没反应过来,一个小孩,面对家破人亡,父母惨死。应该当下是什么反应呢?
阿离不知道。没有参考。
但是于她,只是一副受惊过度,配合顺从的态度。
方卿铭带走阿离,顺利极了。
他的困惑,也跟着变多极了。
方卿铭对于这个小女孩的表现,觉得实在是太奇怪了。——一个遭遇巨变的小孩,应该是什么反应?他确实不知道,没有参考,大概这样的也算是一种吧?她吓呆了,所以忘记了哭,忘记了闹,甚至也忘记了要晕倒。
阿离觉得奇怪,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来救她呢?她看到的,这个方卿铭带着不少的人,那些人那么凶,得罪那些人一点好处也没有。她只是一个小孩,有这个必要冒险来得罪那些人吗?
难道,这个方卿铭是那些传说中的江湖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是在她父母被折磨致死的时候,方卿铭也没有出手过。他只是带着她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并没有出手相救,也没有想要出手的意思。
虽然,这一切可以解释若是换做了别人,见到这样可怕的惨案,能够起到怜悯之心救下一个孩子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是有多忘恩负义的人,才会责备他为什么不去连她的父母一起救呢?
可是,若是真的能够连她的父母一起救下,该多好啊
阿离想到这里,不由得就是眼睛一热,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样,当即就把脸埋进了斗篷中。
方卿铭看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如同一个小小布团的孩子。心中第一反应是“你为什么不哭呢?”
过了一会,阿离的声音从厚实的斗篷中传出来“我哭不出来。”
又过了一会,厚厚的斗篷中又发出一句话“我会哭的等我反应过来,我应该哭的时候,我就会哭的。”
由此,方卿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完这话后,那个角落的不团子就没有再有过动静。孩子又惊又累,也该睡一觉歇一会。等一切缓过神来,有的是时候让她大哭大闹。而且眼下也确实不是该好好哭的时机。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方卿铭正准备问孩子是不是该饿了,那个一动不动的布团子却先动了一下,布团子中穿出来声音,声音很低,却清醒,看来这个孩子一直都没有睡着。
孩子问她“为什么姓容会这样?姓容是错误吗?”
孩子说的含糊,大概自己原本就糊涂,所以也不知道从何开始发问,她甚至连自己疑惑什么都不知道的。或者说,实在是太多疑惑了。
父亲的眼睛是疑惑,母亲的悲愁是疑惑,他们居无定所也是疑惑,就连她已经习以为常的担心受怕也是疑惑。
从前的从前,她以为自己和别的小孩一样,或者说,别人家也和自己家一样,总是搬家,总是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去。邻居就永远是邻居,母亲的眼神总是戒备的,父亲总是一言不发,夜晚闭合的门处总是放着一个倒立的瓦罐。她以为别人家里也总是这样的。
知道她有一天,开始忍不住和村里的孩子们说话。
孩子们先和她说话,夸她好看,说她皮肤真是白,嘴巴那么红,睫毛那么长,像菩萨殿里的小仙女。孩子们问她是哪里来的,哪里又是哪里?很远吗?需要翻多少山?走多少路?哪里的人是不是都像她这样好看?
孩子们说,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镇子。走的最远最远,就是去郊外扫墓。从来没有翻出去过那个山。他们父母也是这样,从小在这里长大,再成家,再生孩子,孩子再长大,再成家。就像两幅一模一样的画。
村里的孩子们羡慕她,羡慕她可以走那么远,那么多的地方。孩子们围着她,想听她说外面的地方长什么样子。
那是她度过的最开心的一个下午。
孩子们也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到傍晚将至,村子里吆喝自己家孩子们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且一遍比一遍带上了怒意,孩子们才恋恋不舍,纷纷回了家。
这些吆喝中并没有属于自己母亲的声音。
母亲只在乎父亲有没有吃饭,只怕父亲皱眉,仅有的一点银钱,也会给父亲买酒。母亲从来不主动管她。她饿了要说,渴了要讲,冷了要提。不提不讲,母亲是不会知道的。父亲眼盲,自然也不可能会注意到。
她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还要跟着母亲一起照顾父亲。
她从来没有问过父亲的眼睛是为什么盲的。
她潜意识中觉得,她不会得到答案。
而如今,她潜意识里觉得,眼前这个方卿铭会告诉她答案。
方卿铭说“姓容不是错误的。只是,‘君子无罪,怀璧之罪’”
方卿铭想着孩子大概还不能够明白这句话,于是解释给她听“你父亲不管姓什么都没有过错,你母亲也没有过错,你更加没有过错。只是,你父亲这个姓氏的人,有天赋异能在身,有人想要这种异能,所以才会有这番灾难。”
她露出一只眼睛“什么样子的灾难?”。
方卿铭透过那一丝缝隙看向斗篷中闪着光芒的眼睛,说“容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