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没来由一股子气,她对视了容小龙一眼,彼此不需要再多言语些什么,心知肚明了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容小龙的眼神中还传递了一些其他的信息如果他们是一伙的,那么如今这个客栈,可是就是二比二,平番了。在不知道是敌是友之前,暂时按兵不动吧。
那也只能如此。
若离在现实面前妥协。
她原本的主意中,还多少有些顾忌对方会不会在饭菜里下毒之类的防备,就算是没有在饭菜中直接下毒,也有可能下在特定的碗筷中。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
结果那个原本还记得在摆放碗筷的伙计被少妇一个娇嗔的媚眼当场迷的骨头酥软,手脚不知道排序,一边激动的使劲瞅美貌少妇,一边手脚错乱的给桌上四角个子便了一个勺子两个碗一只筷子。
然后施施然落座,落座了也不管客人了,直接把最大的狮子头捞到了少妇面前的碗里,然后少妇‘心疼’要推给伙计吃,伙计如何舍得?立刻推拒了回去,少妇再推,伙计再挡实在是浓情蜜意,你侬我侬,辣眼不能直视
也别说什么防备下毒的事情了。
这手慢一点,都快没得吃了。
没错。一贯钱的晚饭,容小龙出的银子,结果在饭桌上吃的筷子在桌上宛如战斗一样的,是理所当然上桌的伙计和不请自来的美貌少妇。
别看那少妇貌美如花,初见甚至还一度惊艳到了容小龙,结果最让容小龙感到震惊的,居然是少妇的吃相和食量。
别说容小龙了,就连阅历还算是稍微广一点的若离,都没有见过这样狼吞虎咽的吃相的。
那么漂漂亮亮的一个美貌少妇,穿着精精致致的,头发梳的那么好看,还擦了胭脂水粉和口脂,结果啃起大肉来,啃得那叫一个大开眼界,荡气回肠,满脸都是肉末。
容小龙喃喃自语“那么小的一张脸,还没猪肘子大呢”
若离接话“啃得都能把脸给埋进去了”
容小龙光顾着点点头。然后手慢了一步,被若离抢先抢走了最后一颗肉丸子。
喜欢吃肉菜的灰袍伙计和美貌少妇容小龙心里心事重重的。出乎意料没加入在饭桌上抢肉的行列。其实也抢不到。
心事重重的若离早就把提防的事情给忘了个干净。一心一意想要赚回去那一点银子。一贯钱呢那可是。
容小龙半夜的时候被一些微弱的声音给吵醒,他没动,而是静静地拥着被子躺在床上听动静,他辨认出来那些微弱的声音来自于两面窗外。一面对着大街,一面对着后院。两边都有动静。
他坐起来,弯腰穿鞋,一眼就瞥到了那个面向大街的窗户后斑驳的灯光。
容小龙困惑之余很快推算了一下时间他醒来后精神很好,应该睡得很长,不存在短暂眯眼的可能性。他是晚饭之后很快就入睡的,差不多是掌灯时分,掌灯时分要睡够一觉,醒来最早最早,也应该是夜半。
这里不是金陵也不是淮城,不算是什么繁华之地。一个山中小镇而已,何来半夜如此热闹景象?难道真如他白天怀疑那般,这个镇上把白天做夜晚过,夜晚做天明过?
容小龙放轻脚步走到临街的床边,慢慢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果然从外漏进来晃眼的灯火。
窗外果然热闹。
简直可以算是人声鼎沸。
那对面的铺子有客人进出,伙计在门口吆喝,远处石桥的河面上有小船游过,河边还有好几个村妇在捶洗衣物,远处酒楼送菜的小二忙的团团转,有温雅饮酒的,还有大堂吆喝划拳的,街上各种摊子齐聚,卖菜,水果,布料,手势,包子有风跟着灯火扑面,风里什么味道都有对门人家做饭的油烟味、药店中熬煮药材的苦涩味、蒸笼中冒出来的面香水汽……
好一番人间景象。
偏偏这番热闹,这番景象,只有这个客栈是个突兀的例外。容小龙的面前仿佛是一副人间万象的画卷,偏偏只有这件客栈是一处突兀的败笔。
在容小龙的眼里越发坚定了这个想法这个客栈和这个镇子,以一种很温和的方式共存,且对立。不知道已经对立了多久,也不知道未来还要对立多久
容小龙扶在窗框上的手不自觉的捏紧,差点捅破了窗户纸。
可是这一层窗户纸,早晚也是要捅破的。
灰袍的伙计在那个灰扑扑的大堂喝酒。也不知道喝了多久,整个大堂都弥漫这一股熏人醉意的酒香。灰袍伙计有板凳也不坐,靠着墙蹲着,跟偷酒喝的小贼没什么两样。也不用酒杯,就这么用碗大的木勺一勺一勺舀出喝。
那个美艳的少妇不在,就伙计一个,喝出了一种醉人愁的感伤。
见他下来,也不废话,冲着他露出了个猥琐的笑意“怎么把小媳妇一个人丢楼上?……真是不解风情啊……”不知道已经喝了多久,眼神迷蒙,打着酒嗝,就差一头栽倒在地上醉死过去。
幸亏身后有个灰扑扑的酒坛子给他倚靠着才不至于真的脸怼地上去,伙计看着醉得厉害,神志不清的“我怎么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呢?”
容小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都说了,我们有血缘关系”
“我也说了除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夙世因缘,没看出来什么别的关系”伙计一声酒气,干脆已经醉地半趴在地上,一只手倒是还记得死死搂着那个毫不起眼的酒坛,生怕被容小龙抢走了一样。
灰袍的伙计很没有形象的趴在半趴在地上打了个嗝。
“小客官半夜不睡觉,出来晒月亮呢?”
“这小镇月下一片繁忙景象,比较白日宁静,更像人间。”
容小龙停在了台阶的最后一层,不再往下走,双脚没有踏入大堂的土地上。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似乎并不打算和这个伙计展开一场漫长的对话的意思。
伙计依然是醉眼迷茫的样子。
但是眼前景象却不代表对方是个企图含糊过去的糊涂人。
不过伙计倒是还算是热情,他甚至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个碗,给容小龙倒了一碗酒。他似乎就打算请容小龙喝这么一碗,然后依然用木勺一勺一勺像喝水那样的喝酒。
那酒看着很浑,但是扑鼻香甜,看着似乎是好酒的样子。
容小龙说“我才十五岁。我不能喝酒”
伙计说“十五岁不能喝酒那几岁能喝酒啊?酒可是好东西啊不好的是喝酒的人。你若是乖,哪怕是喝醉了也不会做坏事,你如果不乖,是个坏孩子,哪怕不喝醉酒,也会惹是生非。”
容小龙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他依然没动,也没打算走下那最后一阶台阶的意思。
容小龙也挺直白的“有的时候,不是我乖就不会喝酒误事的。酒没错误,不胜酒力和不自量力就是错误。”
伙计咯咯笑起来“你一个小孩子道理倒是一套一套你又真的懂得多少?”
“人生短暂,没太多时间幼稚,至于道理嘛先记着总没错的。”容小龙说,“私塾的先生说过,读书百遍其义自见,道理先记在心里,等到遇到了事,也就明白了。”
伙计倚靠着那个灰扑扑的酒坛子睁着一双醉眼看他,一副要睡着不睡着的样子“那小客官今日领悟了什么道理呢?”
容小龙说“太阳底下无新事。”
“何解?”
容小龙说“人鬼共处实在是大开眼界的。”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那个伙计就摔了个四脚朝天这倒不是被容小龙的一番言论给吓到,而是身后的酒坛子忽然变成了个娇小可爱的美貌少妇
容小龙受惊不小,脚下一个踩空,忘了一侧楼梯没扶手差点也跟着摔个四脚朝天,也多亏他没喝酒,神情清醒,退了两步才站稳了身形。
——这,这不是那个叫做什么鹊鹊的美貌少妇吗?
如果他没看错,刚刚,这个美貌的少妇人,是那个酒坛子变幻的吧?
酒坛子变幻的美貌少付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死酒鬼!喝醉酒臭得要命,还重,离我远点!别弄脏老子的衣服!哪有半点酒仙的样子!”
她起身拍打自己粉色长裙,顺便踢了一脚躺在地上四脚朝天迟钝如乌龟的伙计,容小龙看得明白,那少妇那一脚,力道十足
容小龙都觉得疼,结果不知道那个伙计是喝酒喝迟钝了还是真的神仙不知道疼,完全麻木。
那少妇转过身来,朝容小龙风情万种的抛了个媚眼,弯腰把四脚朝天的伙计扶起来,慢条斯理地用一条不知道哪里拿来的破布给他擦脸、整理头发……容小龙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们到底是谁?”
“奴家,叫喜鹊。这个老不死的叫莫轻言。”喜鹊朝他露出了个猥琐的笑意“小客官,大晚上的,怎么丢小媳妇一个人在楼上?……真是不解风情啊……”
……
容小龙懒得再解释。
容小龙说“你刚刚,说他是什么?酒仙?——所以他真的是神仙?”
容小龙是个凡人,虽然能够见鬼,可是这神鬼神鬼,神和鬼可是差距很远,他不了解神界如今的动向。但是神仙不应该是金光闪闪,出场气派,威风凛凛不可冒犯么?
怎么是这个样子?
即便是酒香好了,那也该如那些好诗好酒的文人墨客那边风流倜傥,醉心于琴棋书画诗酒花怎么倒像个酒鬼。
真是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容小龙没控制住,露出了一种嫌弃的表情。
酒仙莫轻言没看到,使劲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使劲朝容小龙招手“来!小孩过来!”
莫轻言动作夸张,浑然像是被酒液浸泡成了个软骨头,根本没法动弹,个子娇小的喜鹊也像是一副吃力的样子。
容小龙正在犹豫是否要去帮忙之际,就看到喜鹊一把抓起旁边竹筒里的一把筷子往空中一抛,落地之时瞬间化作十几个灰衣伙计,跟莫轻言的小二装扮一般无二。
喜鹊指了指地上的还在使劲招呼容小龙的莫轻言“去,把他抬到那个贵妃榻上。”
这破烂的大堂,哪有什么贵妃榻。
容小龙还在奇怪,忽然发现这个破破烂烂的大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焕然一新,破破烂烂的地板变成了芳草绿荫,缺胳膊少腿的桌椅长出了枝条生出了花叶,连容小龙刚刚下楼的楼梯都重新长出了光滑的扶手,那些筷子变成的小二也依次上前,将美酒瓜果一一摆好,才悉数退下。
莫轻言已经舒服的躺在了一个桌子的枝条自然编制成的贵妃榻上,头上依靠着无数花苞聚拢而成的枕头上,他还在招手“过来!小孩过来!喝酒!”
喜鹊拍拍身边的软垫“绿萝镇偏得很,如今又是神隐时代,久不曾有故人来了。虽然你并非和我们这些有多少缘分,但是既然能够走进来,也就好歹也可说上几句话。”
容小龙忍者心里的惊奇走上前,在莫轻言和喜鹊对面坐下“你们果然是神仙?”
喜鹊喝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叹气“不入流罢了。真正的神仙,都在九天之上蓬莱之滨呢。只有我们这些有寿数的散仙,才会藏身人间糊涂度日。”
喜鹊生的美貌,但是喝酒却豪放,说来也奇,那酒碗刚刚见底,一眨眼的功夫,又满满当当,酒香四溢。
这种种奇怪现象落到眼前,不由得容小龙不信了。
但是他依然还是吃惊的。即便是这些可能在白日的时候他已经无数次的说服了自己。但是等到真的验证到眼前的时候,他依然吃惊不已的。
“神鬼可以共存吗?”容小龙今日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太多了,“这镇上客栈之外,似乎不是凡人。”
喜鹊身后的莫轻言忽然吃吃笑起来“哪有鬼?这里怎么敢有鬼?那万人坑如今都成了佛妥山,哪里还敢有鬼魅前来?”
他说的糊涂,听得人也糊涂。
喜鹊只好解释这糊涂“客栈之外,是精怪,这世上,仅剩这些精怪了。若非我们再次用发法力庇佑,这些精怪,也早就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