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狗热情的很,一副不容置疑,你在质疑就是看不起我的热情。
可以说都算是盛情了。
盛情难却啊。
或者说,盛情不知道怎么退却。
非常为难。
即便是世间难以退却的盛情都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
若离这一次的排斥比较之前莫轻言的黑点还要排斥。
如果说莫轻言的客栈给人的感觉是个宰客的黑店,而这个村长的房子就有点惊悚闹鬼的嫌疑了。
不要这样啦。
若离既不想遇到神仙,也不想和鬼打交道。
何况她看不到。吓到的只有容小龙。
于是她更加坚定的去掐容小龙背后的肉。
容小龙很瘦,细细瘦瘦的一条,后背也没多余的肉,若离轻而易举就捏出了一层皮。还挺疼。
容小龙暗地里龇牙咧嘴。
动作落入陈小狗的眼里。
被错误的解读成了少年人的羞涩。
“没事没事,我五叔家里那么大,就是为了招待客人的。昨天我们还待客了一位呢只不过他今天不告而别了罢了。”
陈小狗挠头,嘿嘿一笑“估计是半夜走的,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吧。我一早招呼那位异乡人去吃饭,被窝都凉了呢。”
若离腹诽道也有可能是实在是住不下去,宁愿去睡大街了。
陈五叔此刻开口道“村中并没有客栈。而且两位若是想要今天启程其实有点赶,一是现在时间晚了,日头高了。这第二就是我们村子是被大山围的,虽然不知道两位怎么走到这个村里来的,但是往连城的方向,确实不好走,需要有村里人带路。这是实话。”
陈五叔说的平平板板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高低起伏。
他说道“明天一早吧,一早,我就让小狗和二公带你们出去。今日实在是不好走,若是非要走,即便是腿脚不停三顿不吃,天黑也走不出去。这边天黑,可是漆黑的。”
陈小狗在陈五叔背后不停地点头,并且挤眉弄眼。
一副非常明显的‘我有话待会补充’的迫切。
这倒是引发了若离的好奇心来着。
若离就松开了容小龙的后背肉。
容小龙松了一口气,面色也缓和了下来。
陈五叔是个很刻板的脸,但是他似乎很会懂得察言观色。
不必再出言确认,就已经明白容小龙和若离领了个盛情。
于是就扭头对陈小狗说“狗儿,你来待客。五叔有事走了。”
于是就走了。
这个时候容小龙和若离才看清楚,陈五叔来的时候还扎着裤脚,把裤腿挽高,露出来的小腿上糊满了半干的泥巴。一看就是刚刚从田地里出来的。
所以,这个陈五叔村长的家,其实等于是盖在了一片农田的中间位置。
左右前后都是田地。
陈小狗很响亮的在陈五叔背后应了一声。
告诉容小龙和若离“五叔刚刚在挖藕呢。我们村有片荷塘。这个时候正好是老鱼挖藕的时候。中午的时候喝鱼汤,晚饭的时候就可以吃大肉炖藕了!”
陈小狗笑眯眯“每次来了客人,五叔家就会炖肉。”
哦,所以这就是陈小狗热情好客主动把旅人往村长家带的主要原因吧。
容小龙和若离不约而同在心里腹诽道。
无论如何,容小龙和若离今晚就要在这里过夜了。
果然有对比才有胜负。
若离无端的开始有点想念莫轻言的黑店了。虽然莫轻言没个正形,客栈也破,还黑心,还见钱眼开,还特别贪吃,还不着调但是这一切在若离知道他是个神仙之后,一切都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光环。
尤其是现在。
光环更加突出了。
没正形也可以叫做豪放不羁吧,见钱眼开黑心也可说成是遵从本心毫不造作,贪吃么,胃口好?不着调也可以咬牙算作是‘放浪形山水间’。
——若离这也就是想想。
再叫她回去住那破客栈,然后又是一桶洗澡水一贯钱的价格,她又会开始辱骂奸商黑店了。
只不过现在她没有回去,也没有面对莫轻言嬉皮笑脸,也没有感受到那短腿的桌椅板凳和没了一半扶手的扶梯。
她只看到眼前都成了乌木颜色的老旧宅子,看到不满了青苔的天井,看到每一间黑洞洞的空荡房间,以及没踩一步都会吱呀作响的楼梯。
那楼梯很完好。
但是看着,也像是几百年没人住一样。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潮湿的霉味。
这个房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住人的。
或者说,住在这个房子的人,不像是很喜欢过日子的。
为什么不清理天井的青苔?为什么不粉刷这发黑的房子?为什么
若离一百个为什么
为什么不趁着出了太阳,把房间里的被褥拿出去晒晒太阳呢?
被褥也是霉味和潮气。
若离这下非常确信,那个昨天半夜失踪的客人,是受不了才跑路的。
至于被窝,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有暖过。
陈小狗热情的领着若离到了她的房间。
陈小狗有点不好意思,一边推开门一边解释“这一间是最好的房间了,昨天才放了火炉子暖过。待过客的。”
陈小狗说“方妹子别嫌弃其实嫌弃也是应该的。但是,我们真的是用这间来招待尊贵的客人。”
若离想说不嫌弃,可是说不出口。
她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尊贵的客人?昨天的那我客人吗?”
陈小狗果然轻而易举被带走“对的。昨天那位客人,算是第二回来了。他两年前来过,然后救了我们二叔公的命就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救命恩人。也是救命恩人。”
容小龙听到了“二叔公?就是刚刚抱着妞妞的那个老人?”
“你们见过妞妞了啊妞妞不讲话的,”陈小狗点头,“二叔公两年前差点死了,不知道是怎么了,浑身肿的像个生了霉点的馒头,皮撑得特别薄,像个鼓起来的蛤蟆可是那么痛苦了,二叔公还是清醒的,睁着眼睛就一直嚎嚎着说不出话,哆哆嗦嗦看着五叔掉眼泪。”
容小龙听了皱眉“所以说,二叔公原来是看得见的?”
那样的眼白,还以为是天生的瞎子呢。
陈小狗说“是啊,看得到。他喜欢妞妞,妞妞两岁时候就抱着不撒手,那天妞妞自己跑到了山里,二叔公去寻,寻回来了妞妞,当晚上,就听到妞妞哭,等大家过去一看,二叔公就肿成了个蛤蟆一样。”
若离说“为什么是妞妞哭才知道的?”
陈小狗很奇怪若离的奇怪“妞妞一直是二叔公带着啊。”
若离问“从早到晚都带着?孩子的父母呢?”
陈小狗叹气“妞妞命苦,两岁的时候父母掉进湖里淹死啦。妞妞是个女娃,推来推去的,就让二叔公养了。”
容小龙心想道也没见养的多好,这么冷的天气,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穿着一件单褂子,光着脚,一双脚丫冻的发青。
容小龙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无端有点反感那个二叔公。虽然他又老又瞎又驼背。可是他应该有的同情却被一种不明来由的反感情绪给压过了。
容小龙有一种吞了苍蝇的恶心感。
他没什么表露。就问道“妞妞现在几岁了?”
陈小狗说“八岁啦。”
若离道“看着就五六岁的样子。寻常八岁孩子,应该高点胖点。”
陈小狗没有听懂若离的言外之意,他也不太能理解,估计也是不在乎,他说“妞妞不爱吃饭。一顿饭吃的没猫多。”
若离见陈小狗一副糊涂模样,只能继续把话题归回到那个贵客身上“你说,那个客人救了你们二叔公?”
“嗯呢。”
陈小狗用力点头,他就跟拉家常一样,一手拄着门框,站在若离和陈二狗之间,越聊越有笑意。也不知道他是天生喜欢聊天呢,还是难得有人捧场,也或许是难得既可以光明正大聊天,还不用干农活吧。
若离可能不知道。容小龙可是对节气明白的很。这个时候,正是最忙的时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要忙着囤积过冬的粮食,准备食物,清理农田,选出第二年要播种的种子,还要进山去砍柴来烧成足够过冬的木炭。还要把一些多余的粮食送到集市上,换米,换油,扯布料,弹棉花,做棉衣,纳鞋底等等
你看那村长,有客来了,也就是说两句就让陈小狗待客,自己继续去挖藕。那可不是什么好活。这么冷的天气,一天都踩在泥水里弯腰摸寻,等到了忙完了,直起腰都费劲的。
倒是这个陈小狗,难怪这么高兴。
陈小狗说话说得兴高采烈的,话很多“当时那个客人长得很小,比二位还小些呢。我们也没指望过他。结果那孩子主动来的,看了一番,倒了些药粉在二叔公身上。二叔公就不嚎了。”
“五叔就求那客人救二叔公,那孩子就说,能活命,但是要抠掉一双眼睛做药引。所以,要瞎眼还是要是要死,地叫人选。能叫谁选啊当然是二叔公。”
若离‘啧’了一声,问“选了?二叔公选的?”
这答案不就在眼前么?
“不像啊”容小龙说,“我刚刚看,那位老人家眼眶里不像是没东西的样子。”
陈小狗就压低了声音了“那眼眶里,是一对眼珠,不过,不是人眼,是狗眼,死狗的眼睛。”
陈小狗凑近容小龙的时候还抽空看了一下楼下,悄咪咪说“那孩子,捡了一双路边轧死的狗的眼睛给二叔公塞了进去,说没眼睛不好看,好歹充数。”
若离和容小龙对视一眼,心里已经觉得有点不对了。
这怎么听,怎么都觉得那个客人有些故意了。甚至可以说到了反感的地步。
若离不动声色问“所以两年前那个客人,也是不告而别吗?”
陈小狗说“是啊。也是半夜走的。这一回二回的。五叔也就没说什么了。”
若离有心问道“你们二叔公再次遇到救命恩人,就没有什么表示?”
她故意把救命恩人四个字咬了重点。
陈小狗不疑有他,点头“有啊。二叔公当场就跪下了。听到了恩公的名字,就下跪了,不停磕头。”
陈小狗有些唏嘘“二位可没见,二叔公这几年老的厉害,也驼背,畏畏缩缩的,可是到底是长辈,跪在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人面前磕头,看着心酸。不过那个恩公许是习惯了这种,所以也没拦,就由着二叔公磕。”
陈小狗猜测“或许那个少年是个什么神医也不一定呢。”
若离不解“那神医少年故地重游做什么呢?”
陈小狗说“我也奇怪呢就说路过,住了半夜,每吃没喝,也没再和二叔公说话,招呼没打,就走了。看着挺匆忙的。脸色也不是那么好。不过神医嘛,总是性子古怪的。”
山里人个性纯良。估计不会往别处想。
但是容小龙和若离心里,不这么单纯。
等到陈小狗去厨房的功夫。
容小龙说“你也觉得,那个神医少年有些针对那个二叔公了?”
若离想的更绝一点“我是觉得,二叔公当时莫名其妙肿胀成癞蛤蟆,也是那个少年做的手脚?”
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
“什么恨意呢?这么绝?教训一场也就罢了,还要挖了对方的眼睛?”
还不止,还塞了一对狗眼进去。
明摆着就是羞辱了。
二叔公做了什么?
值得这样的羞辱?
若离也不知道。
若离说“绿萝镇没观察到的,来这里看看呗。不灵道人说过,不光太阳底下无新事,月亮底下也没有,还有一个地方也没有。”
容小龙问“哪里?”
若离讲“孩子的言语里。”
晚饭果然吃的鱼。
那个叫妞妞的孩子果然吃的很少。
二叔公见不到东西,捧着鱼汤泡饭玩嘴里扒,也顾不上照顾妞妞。若离就主动让妞妞过来,夹了鱼肉盛了鱼汤拌饭给妞妞吃。妞妞果然吃的很少。比猫还少。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
就在容小龙和若离一无所获离开的时候,妞妞忽然说“爷爷今天去看了草垛。”
妞妞说完,就跑走了,还是光着脚,小脚丫子冻得发青,然后铃铛声音脆生生的。
只留下容小龙和若离面面相觑“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