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帛冷不丁被忽然问到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才带着点结结巴巴的回答说道“吃,吃过啊至于多少钱?我不知道。我们家厨子自己就会做糖葫芦。”
赵帛说完上一句话,似乎才想起来容小龙的童年经历,立刻觉得自己失言,回想刚刚自己那句话,怎么看怎么都有点炫耀的意思,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于是赵帛立刻又说道“我是说我们当时宅子里有种山楂树,也请了个厨子专门做小孩儿的点心”
他觉得越说越不对,舌头仿佛是被人扯了一般的往外秃噜“也不是为了我,你想啊,我家人多,孩子也多,那个小孩子不爱吃糖葫芦呢”
容小龙倒是没注意他刚刚言辞间有什么。
容小龙只是获得了‘赵帛这样的世家子弟也吃过糖葫芦的讯息’,如此而已。
然后他又问若离“你吃过糖葫芦吗?小时候?”
若离的童年经历和他对比起来,不知道算是好还是坏的。
若是说比较他来说算是坏吧,若离好歹陪在了父母身边;可是若是好,至少容小龙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平安顺遂的。
若离说“吃过啊一串两文钱而已,又不贵。”
月小鱼也说“我也吃过,不过虽然我们家没有做点心的厨子,都是负责采买的下人去熟识的甜品铺子里买的。每年固定,按照时节送来固定的甜食。”
容小龙又去看颜康。
颜康没料到自己也能被点名。
愣了一下,他也点头,说“我也吃过不过,我家一般御用赏赐的点心,或者去当时都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买就好了。”
颜康想了想“那种铺子卖的糖葫芦,似乎一串要二十文。”
“这么贵啊”终于有了个数字概念的容小龙小小的表演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我吃过的最贵的,是八文钱一串的。”
容小龙很羞涩的笑了笑“我小时候和村子里的小伙伴想吃镇上的甜糕,可是小孩子怎么会有钱呢?所以我们就去山里摘野果子,拿到集市上卖。然后用换来的钱去买甜糕吃。”
容小龙说“那个时候正好有个小小姐看到我们卖的果子,喜欢极了,就让她的管家都买了下来。当时,她是要去甜品铺买糖葫芦的。我还问她,糖葫芦街上就有,小小姐说,她只吃铺子里的。我们很好奇铺子里的糖葫芦。就买了一串。”
比街上的糖葫芦贵四倍的价格,其实味道一样。
都是糖衣裹上山楂而已。
山楂没有更酸,熬制的糖衣也没有特别甜。
据甜品铺的小伙计说贵是因为浇上了蜂蜜,但是其实蜂蜜是挂不住在果肉上的。而且,他们又不是没吃过蜂蜜的味道。
那山里的蜜蜂巢可多了。
十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怎么用干柴,枯叶和打火石来制造烟雾去赶跑蜜蜂割去蜂蜜。
容小龙记得清清楚楚。那串八文钱的糖葫芦上面,并没有蜂蜜的。
忽然说起往事的容小龙似乎自顾自的陷入一种回忆里。
很摸不着头脑,又很突然。
但是觉得突然的也只有面前的颜康而已。
对于若离赵帛和月小鱼等,他们都已经十分习惯了。
甚至他们觉得容小龙以后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发呆走神都有可能。深信不疑。
忽然说起往事的容小龙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面朝向颜康慢吞吞说道“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寻常百姓一个。山里长大的孩子,只求三顿吃饱,然后呢,春天摘花,夏天采蜜,秋天摘果子,到了冬天,砍点柴火去卖钱,其实也能吃到让自己嘴馋的东西的。”
颜康一开始眼神很茫然。
他或许表情也很茫然,可惜四周黑黑洞洞,彼此在彼此眼中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容小龙依然慢慢吞吞,他的慢吞吞中带着一丝瞌睡的疲倦,或许同时还有一种无趣的倦怠。
毕竟就在刚刚,容小龙已经认定了颜康是疯子。
在寻常人的眼里,疯子和傻子,是没有太多区别的。
那既然如此,自然就要秉承那句‘莫与傻瓜论短长’的至理名言了。
容小龙慢吞吞说道“我呢,是个老百姓,所以我知道老百姓最想要的是什么。就是平安,人呢,只有日子太平了,才有闲心专心致志的去争论鸡毛蒜皮的短长,只有肚子饱了才会嘴馋,也只有温饱都满足,才有心思去对月吟诗。”
颜康不是傻子。他疯,但是不傻。
这或许就是疯子和傻子的本质区别。
颜康一开始茫然的表情已经在容小龙慢吞吞的言语中逐渐消散了。
他的眼睛亮的惊人,犀利,又仿佛透着凉。仿佛是烈日下冰河下尖锐的冰锥。
颜康说道“所以说容公子是要拒绝我了?”
颜康以为容小龙会假意推脱两句,找个别的借口来一句‘你误会了’打头的废话。
但是没有。
容小龙很干脆点头“就是这样的。我拒绝了。”
颜康顿时无语。
在他不管是少年时代,还是之后为官的岁月里。他从来没有接受到过如此干脆直接的态度过。以至于他准备的一腔腹稿立刻被逐水东流那般一去不回,甚至都无法去打捞出来那只言片语。
他愣了一会才慢慢反应过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伴随他张嘴动作的下一步却是一个哈欠。
夜晚很黑。确实也勉强算是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偏偏,就在颜康打哈欠的上一秒种,一缕曙光偷偷漫过了窗台。
颜康的表情在曙光的微光中一览无余。
颜康“”
容小龙“”
月小鱼“”
若离“”
赵帛“”
坊间都说哈欠会传染。
结果不知道是在场四人过了困劲还是如何。
一个都没有跟着打呵欠的意向。
四个人,八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颜康一人。
直接把颜康盯地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嘴巴没合上。
后知后觉的颜康嗖的一下合上了嘴。
他这才看到容小龙等四人起身,伸懒腰。
原来是后厨方向已经有了动静。当然不是人,是鸡叫。
人吸了迷烟想必要睡个日上三竿,那鸡有没有。
人家准时报晓。
容小龙等一夜没睡,困得要死,说话间就要上楼补觉。
颜康还未说些什么,就听赵帛丢下一句话“颜大人,先顾好你们自己吧我们就四个人,勉强点都算是手无缚鸡之力,又饿又困,能去哪里?倒是你,昨日犯了杀戒,即便是要游说我们的人,也先料理好自己。否则即便是你到了北凰,也是个盯着‘杀害南齐的西奥使臣的南顺旧人’的罪名的逃犯。”
走到楼梯一半的赵帛终于打了个哈欠。
他顶着一包眼泪,眼泪汪汪说道“顶着这样身份,你想干嘛?你当时民间起义故事吗?那类故事,最终可只是落草为寇,占山为王。”
他说完,四人飘散,各回各屋,各补各眠。
所以说,这世界纷纷扰扰何其烦忧。其实说到底,也不外乎两件事情最大。
吃饭和睡觉。
吃饱了饭,睡足了觉。这才有其他心思,去操心生和死,权利和富贵,国泰和民安。
否则,即便是炮火声声,枪林弹雨之下。都一样倒落血泊中,大梦一场。
容小龙困顿至极,连外衣都没有除去,就一头栽倒在棉被中大睡。
一直到厚实的棉被憋闷的他要喘不过气,他才十分艰难无力的略微偏了点头。
他一夜没睡,脸上有些倦意,那种渴望清爽的倦意不是睡眠能够补上的。
他原本想要擦一把脸再睡,但是他推开门之后,双脚就不由自主的选择了床铺的方向。
这套流程十分的熟悉。
熟悉到他就算是做梦,都能梦到的过往。
过往中,他很多次都有如此疲倦的时候,也是顶着一张疲倦的脸倒头就睡,梦中,会有一把带着湿意的手巾替他抹去面上的疲倦,他于梦中满足的叹息一句,清爽的再度沉睡。
他之前对颜康说,他是个平平常常,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这是真的。
他从小到大,懂很多东西,小到种菜施肥,大到收割打谷,他甚至也会编制箩筐,用山上砍来的竹子去做夏日乘凉的木床。
一年到头,对于庄稼人来说,只有冬季的时候才能短暂的歇息。这还的在保证粮食足够的前提下。
他和师父是外来的人。没有田地给他们。师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别说什么插秧耕种,根据山下的老人说,师父刚刚带着他来这里的时候,他连米汤都不会煮。
还是山里的女人热情,又可怜他是个婴儿,几个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就把他接了过去。东家吃一口奶,西家吃一勺汤。这样的养大了。
村子里不曾见过像师父这样长相斯文举止清贵的年轻人。对于他为什么会孤身来到这里,又带着一个孩子的行为十分困惑。
好事的大娘问过,师父没说自己来历,不报姓名。他只淡淡说道“这是我的徒弟。”
然后不在言语多余任何一句话。
村里的女人也不敢多问。
师父生的好看,贵气。他对人冷漠显得十分的顺理成章,他对人礼貌又很容易令人战战兢兢。
他细声细气和照顾容小龙的人简单回应一句话,女人都要脸红好半天。
村里的老人说,师父似乎走过很多地方,看那个意思,似乎是在选择停留的地方。可是那样的人,根本不像属于那个山村的。他们都以为,不用几天,师父就会再次离开了。
那就是个客人了。
村子里招待师父。帮忙照顾孩子,甚至村长邀约他到村长家里过夜。
结果过了几天,师父忽然一脸平静的告诉村长,他要留在这里。
询问村长是否可以允许外乡人住这里。
村长很意外,同时也表示当然可以。
甚至村长一开始还准备把自己岳父岳母的房子给师父住。但是师父却指着那村后的半山一处有着半壁悬崖的空地说“我可以不可以,在那里住下?”
村长一愣,看着面前师父白皙斯文的脸。
那可是山中啊。白日确实风光好。可是入了夜,那就是野兽和蛇虫鼠蚁的地盘了。
那个时候,师父一脸平静,拿出了一些银子。央村长请工匠来在那里盖几间房子。师父画画很好看,亲手画了图纸。
那钱很多,多到其实可以在村子里看三十间房子。
但是师父说,因为在半山所建,很辛苦。所以值得这些身外物。
村长不懂什么叫做身外物,也不懂为什么师父把银钱叫做身外物。
但是既然师父坚持,就只能同意了。
说来奇怪。那个房子盖了一个月才好,但是出奇的顺利。原来为了防止野兽入侵破坏的栅栏全部无用,野兽不来,白日栅栏什么样子,到了第二日上工,栅栏依然是h那个样子。并未变化。
于是村中人人称奇。
做工的工匠心中也惊奇不已。
后来再看到主人是一个贵人模样的年轻人。
心中更加是奇上加奇。这心中奇怪加奇怪,那奇怪就变成了顺理成章。
这是人外人啊,当然可以住在山外山的地方。
这不就是所谓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么?
有人还要猜测一番“这样的贵人,怎么来这里的穷乡僻壤?还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莫非是犯了桃花劫?”
村中一些有见识的人嘲笑这种所谓的‘妇人之见’“这样的模样,那样的手笔,惹上桃花定然是多的,可是怕桃花简直是笑话。”
那人说话一脸笃定且得意。
仿佛自己就是个和那人外人师父一样的爱惹桃花的多情公子一般。
那样的模样或许不会被人惦记,但是那样的手笔却百分百会令人眼馋。
不少人都听说师父出资十倍价格请工匠建盖瓦屋。纷纷都在猜测他之后又带了多少金银。听说师父自瓦屋建成,离开了两日,把孩子给了村中女人照顾,两日后,带了好几口大箱子搬到了山中瓦屋。
那箱子沉淀,定然是开箱见喜。
当时村中老人说“你知道当时,什么人替你师父看家?老虎!大老虎!有偷子去爬屋,还没摸到篱笆那边,就对上了一双那么大的眼珠子!定睛一看,妈呀,是个大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