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贵没有说错,小河村头人的庄园确实不大,类似于汉人两列三进的组合式院落。
东边第三进与围墙之间,有一个几百平方大小的后花园。
一座三层小楼伫立于姹紫嫣红当中,四面开窗,楼前一个大平台。
叶宰刚出小楼,便感觉一阵浓烈的花香袭来,丝丝绕绕不停钻入鼻端,才清醒的脑壳竟再次发晕。
“兵宪!”赵义一把扶住摇晃的叶宰。
“没事,许是走得快了点。”叶宰晃晃头,眼睛余光不经意看到屋檐下杂七杂八堆着很多衣服和器械,便讶然道“这些东西……”
赵义道“我们检查过了,都是唱戏的行头。”
咦!没想到深山老林中还有个艺术爱好者?
可在后花园,似乎……
叶宰游目四顾,见那朵朵娇嫩欲滴的花儿,不禁激灵灵打个寒颤,心说这不就是土人版的“隔江犹唱后庭花”吗?
霎时间,叶宰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噩运的光环在向自己罩来,遂下令道“不住这儿了,给我搬去前面。”
随即再一指赵义,“你留下来,和叶贵一起搬家。”
说罢扭头就走,生怕再呆两分钟将气运被夺。
马二柱和郑永录赶紧追去。留下的赵义莫名其妙,发过一会儿愣才跺跺脚返身回去。
路上,叶宰问起了伤亡数字。
郑永录参与过山谷战斗,再加上入村后从伤兵口中问明了情况,故以最清楚,回答道“轻伤17人,重伤8人,死5人。”
叶宰的心脏狠狠被揪了一下,嗓子发干道“用新式枪械还死了5个……”
郑永录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轻声道“第一次战斗我们全军毫发无伤,所有的伤亡都是进了村子。不知道哪条沟里,哪幢房里会射出暗箭……”
“手榴弹啊!”叶宰一砸手心,痛心疾首道。
“什么手榴弹?”马二柱问。
叶宰摆摆手,同时心里做下决定回去就弄手榴弹,手雷贵就弄木柄的,破几片的那种!
这其实也是他亡羊补牢之举,不是没想到,而是觉得暂时没必要。
叶宰亲身参与过几次战斗,且私下与很多武将讨论过战术。
守军在破城后一般都会奔溃,要么跑,要么跪地投降,不会有成建制的巷战战术。而且,手榴弹的另一个作用——堑壕战,叶宰也认为基本不可能发生。
因为有先进的远程武器,敌人都被消灭在来的路上了,手榴弹利用率极低,加重了士兵的负担,不如多背点子弹。
然而,无情的现实却打了他一嘴巴,这古代不是没有巷战的,混合营在小河村吃的亏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
在设置成临时伤兵营的第二进院落中,叶宰慰问了受伤的混合营兵士,嘱咐大家安心养伤,夸赞他们都是有功之臣,并承诺轻伤者恢复后继续当兵,重伤者识字的转为文吏,不识字的转为新兵营教官。
哪怕断手断脚,只要有一口气在,都能把宝贵的经验传递下去。
总之一句话,道衙绝不会放弃你们,有我叶宰一口干的,绝不让你们吃一口湿的!
最后这句话当场引发伤兵们的热烈响应,好多人都哭了,一边哭一边笑。
“呜呜,兵宪……我下辈子还给你当兵……”
“兵宪,咯咯,我付老二这条命是你的了。”
在一片呜咽声中,有8个人始终沉默。
并非他们不想发声,而是他们发不了声,全是重伤者。
不过,他们虽然不能说话,但他们的眼神已然完全改变,不再是叶宰刚进来时的空洞和绝望,而是将“生”的希望刻画其中。
实际上,叶宰的承诺对重伤者的杀伤力更大。以如今的潮流,士兵均为消耗品,轻伤者犹有活路,重伤者又不能治的只有一个结局,等死!
他们起初以为叶宰只是进来说几句安慰话的。就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在他们口口相传形成的固有观念中,将军贵人们通常都会对伤兵不管不问,更何况连武将都看不起的文官?
想来叶兵宪看望过后,下一步就是叫来随军的阴阳师念“往生咒”了吧……
没曾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其中一个重伤者感动之余,便要挣扎起来给叶宰行礼。
叶宰发现了他的动作,赶紧上前压住他的肩膀,温声道“我懂,我懂你的意思。好好休息,伤好后再给我卖命。”
“嗬嗬嗬……”重伤者无力躺回,喉咙中发出几声嘶哑的嚎叫声,热泪瞬间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下涮出两道白印子。
叶宰心里也挺不好受,偏过头不再看伤者的样子,乘势起身默默走出病房。
站到院中,他深深吸了口气,心里不由悲哀地想道其实我中国人本来就是善战的民族,之所以每一个王朝末期的兵士都很孱弱,就是因为执政者忘了或者做不到强兵的前提——给士兵以应有的尊严和保障!
沦为农奴、小厮的士兵能打仗吗?
吃不饱饭的士兵能打仗吗?
挺着生锈兵器的士兵能打仗吗?
“好男不当兵”、“东华门外唱名者方是好男儿”,呵呵!
……
叶宰搬家了,搬到了庄园第一进,设立前敌指挥中心。
一面安抚当地土人,一边等待前方的消息。
探马陆陆续续送来秦佐的战报。
“秦将军追亡逐北,已接近马喇长官司驻地。”
“土人据城顽抗,已探明敌首为沙马。”
“秦将军命人砍树张旗,大造声势。”
“秦将军拟声东击西,以100人小队突袭长官司。”
某日,叶宰正在签押房接待庄园的主人——阿石阿果。
“阿石头人,委屈你睡了几天柴房了。”
叶宰微笑说完,目视下首一个战战兢兢的土人,示意他翻译。
这个土人叫吉克英虎,是包冈发展的暗线。
三天前他本应接应工作组的,不料沙马前锋突然进驻小河村,他为了身家性命,装病躲在屋里不出来,间接害死了工作组的八人。
秦佐民打进村子在庄园地牢找到了吉克英虎,恰巧手下有人监督过矿山,认出了他的身份。
于是秦佐民什么都明白了,就是这货害死了工作组!
暴怒下,秦佐民当场下令将吉克英虎千刀万剐,为工作组报仇。
哨教导阻拦了此道命令,说吉克英虎是小河村唯一学会汉话的,善后工作暂时还缺不了,混合营就是因为初进村时语言不通,误杀了许多村民,再杀下去恐怕不好和兵宪交待!
吉克英虎当时被秦佐民凶狠的目光看着,感觉自己像被一头大老虎盯上了,全身筛糠不停,小腹下隐隐有松驰的异样……
好久好久,秦佐民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对吉克英虎来说无异于全天下最好听的声音,瘫倒在地时还后悔不迭。
早知道汉人这么厉害,我就该和工作组站一起,否则也不会做了风箱里的耗子——两头不讨好!
马喇司当自己是叛徒,汉人也当自己是白眼狼。
工作组一死就被沙马头人下令关押,汉人打来了同样得不着好,要不是教导拦了下,自己的心都说不定挖出来了……
因此,他在叶宰面前才会表现得战战兢兢,心里只求这个笑眯眯的官儿心软一点,能看在他这几天帮助维持村里秩序的份儿上,饶自己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