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看着皇帝的背影,好没劲地坐下,又拿起饭碗,瞅着里头仅有的肉星,嘟囔道“我不配吃肉?我是白吃饭的?我是没上阵,要是派我上阵,哼哼!”
他端起碗,发泄似的将饭几大口全扒进嘴里,用手抹了下鼓鼓囊囊的腮帮子,随即站起身,取了帐篷一角的大槊,双手提着走出帐外。
这是一个阴天,没有月亮和星星,夜黑得像墨似的,几步之内看不清人影,夜还不太深,营中还有人走动,隔着几十步远便有一支火把,孤零零地烧着,一团团红光标出道路的位置。
天气不冷不热,体感还算舒适,只是空气有些闷,是雨没下下来的感觉。王猛年轻火力壮,只穿着一层单衫,还觉得热,便敞开了上衣,露出平时黑黝黝却在夜里显得白花花的胸脯。
他的大槊时不时敲在地上,发出呛啷的声响,远远的站岗士兵听见了,便自动站直了身体,等到那一团白花花的胸肉晃到面前,目不斜视地叫一声“校尉!”
王猛便哼了一声,喝道“好好守夜,把你的狗眼瞪大点,眨一下都不行!”
把这句皇帝喝斥他的话送给了士兵,他觉得胸中畅快了许多。
看到有打盹的士卒,他便又喝道“看看人家小射声营,今天打了胜仗,杀伤敌军无数,立了大功,再看看你们,站个岗也要打盹!”
士卒当然不敢回嘴,王猛便又道“得意时最须防备翻船,你们今天都要小心了!”
王猛在营中行走,直到夜深,几乎整座大营都进入了梦乡。他有些困乏,却记着皇帝的嘱咐,不敢去帐中睡觉。强撑着又走了一遭,见一座座帐篷都黑乎乎的,酣声此起彼伏,心道“都睡了,偏我不能睡觉。”想干脆回去休息,却又怕真如皇帝所说,夜间出了岔子,那他可就难辞其咎了。
王猛正犹豫着,忽然见到不远处一座帐篷还亮着灯,心里想着不知是谁的部下违反军令,不肯睡下,脚下早一步步走了过去。直到听到门口卫士的呼喊声,才停住脚步。
随即帐篷门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叫道“王猛?你怎么还没睡,来,正好进来喝一杯!”
王猛一看,竟是御史大夫樊崇。他连忙见礼道“御史大夫,末将还得巡夜,不能喝酒。”
樊崇上来一把扯住他,把他拉进帐篷,嘴里说道“歇一会儿怕啥,正好我一个人喝酒无趣,陪我喝几杯!”
王猛推不过,也是有那么点不太想推,半推半就地跟进来,把大槊竖在门口,顺势坐下来,笑道“御史大夫,您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我的腿几年前受过伤,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难受,睡不着,醒着又捱不住,只好喝几杯,多喝点就不觉得难受了。陛下本不准在军营中饮酒,因了我这毛病,特许我喝点,还给我准备了几坛高度酒。”
樊崇指着屋内一角的酒坛,已经空了两个。
一听是高度酒,王猛馋得哈拉子都快出来了,他只跟着陛下喝过两次高度酒,那滋味远非普通酒可比。
再看看案几下的羊腿,王猛更是忍不住了,嘿嘿笑道“御史大夫,那我可不客气了!”甩开腮帮子就吃了起来。
两个人喝酒吃肉,谈天说地,时间过得飞快,营中刁斗已敲过了三更,王猛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告辞,打着嗝说道“御史大夫,末将再去巡视,巡视。”
王猛扛着他的大槊,摇摇晃晃地在营地中走动,喝了酒脚步虚浮,肩膀上的大槊也觉得渐渐沉重,走着走着,觉得又困又乏,王猛将大槊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嘟囔道“就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再巡夜。”
靠着一棵秃树,将腿伸长,觉得很是舒服,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王猛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呼喊声惊醒,一睁眼,便觉得火光耀眼,眼前一座帐篷已烧了起来。
王猛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叫道“快来人,失火了!”却见另一座帐篷也烧了起来,火光中有一条条黑色的人影,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短刀,在营中来回乱蹿。
王猛一声怒吼“有敌袭!保护陛下!”
他提起大槊冲了过去,一槊扫去,立时倒下了几个。王猛如疯虎一般,吼叫着向黑影最多处冲去,一柄大槊抡起来,碰着人就是一声惨叫。
他人高马大,大槊又长,来回抡起来,周围几步内近不得人,黑衣人见了,全都拥上来,将他围在当中。王猛却毫无惧色,虎吼连声,拼死向前杀去。
这时大营号角齐鸣,刁斗声乱响,羽林军将士都跑出帐篷,手持兵器,找自己的长官集合。
这里正是皇帝和樊崇所在的中军大营,归羽林军守卫,可以说延岑选对了地点,突袭算是成功,也可以说他选错了地方,选择了羽林军所在的营帐。
羽林军是所有汉军中纪律性最强的军队,平时训练十分严苛,对于夜袭也时有演练,这时猛然玩起了真的,平时的演练顿时发挥了作用,敌袭时该怎么做,那都是有规定的。
最重要的是不能单独行动,一个帐篷的要以队率为首,聚集成一队,每个队率带着本队十名士卒,向屯长集合,期间遇到敌军,随时接战。
一个屯百余士卒,便是一个作战单位,边与敌作战,边向曲长靠拢。将领们要站住位置,树起大旗,将本部士卒招到麾下,绝不允许他们到处乱跑。若是有单独的士卒来回奔跑,军法队可当场将其斩杀。如果一个作战单位战损失严重,战至最后几人,便就近并入其余部队。
在最初的忙乱之后,羽林军渐渐稳住了阵脚,结成阵势与敌军周旋,而一旦羽林军结成了阵势,战斗力便成倍上升,一队队的羽林军与黑衣人战在一处,到处在战斗,到处在呼喊。
这时一队约数百人的黑衣人猛冲过来,迅速接近皇帝的大帐,牛得草率侍卫们列成阵势,将大帐团团围住,侍卫们手握环刀,默然肃立,对周围的战斗视而不见。他们的任务就是保卫皇帝,旁边的友军就是被杀光了,他们也不会去增援。
这一队黑衣人十分强悍,在营中左冲右突,势不可挡。他们或许感觉到大帐这边的异样,知道这里是大人物的所在,便撇下其余队伍,向皇帝大帐直冲过来。
为首一个大汉高叫道“杀!就那顶帐篷最大,狗皇帝一定在那儿,谁杀了狗皇帝,赏金百万!”
重赏刺激下,大汉们都杀红了眼,嗷嗷叫着冲了上来。牛得草感觉握刀的手心都出了汗,身体激动得微微发抖,卫士们也有数百人,与对方人数不相上下,但都是少年人,气力比对方多有不如,在这种短兵相接中很容易吃亏。
但是他们一定要挺住,将这群人挡在大帐之外,等待其余将士的支援。
这时帐门开了,皇帝走了出来,沉声道“把朕的大纛竖起来!”
牛得草看了看他,“陛下,敌军很近了。”
为了保护皇帝,不吸引敌军注意,显眼的有皇帝标志的东西都没有拿出来,大纛一竖,可以想见敌军会立即把这当作目标,疯狂地冲杀过来。
“将士们会保护朕。”皇帝以不容质疑的口吻说道“树起来!”
皇帝的大纛树起,迎着风高高飘扬,在一片火光中格外显眼,全营将士见了,立时精神大振,高喊着“万岁!”纷纷向皇帝大纛处靠拢。
而那些夜袭的贼兵见了,同样精神百倍,从四面冲杀过来。
刘钰是在冒险,黑夜中混战,敌我混杂在一处,许多人会失去方向感,即便白天知道皇帝大帐的方向,这时也可能完全分辨不出,树起大纛,标志出方向,把所有人都招过来,双方来一场大决战。刘钰相信夜袭者的人数不会有太多,否则不会直接摸进中军大营,而他的中军大营足有两万人马,足可以将摸进来的敌军全歼。
数百悍勇的敌军已冲到面前,侍卫们在皇帝周围聚集成一堆,结成一个圆阵,将皇帝牢牢护在里面,此时他们若是有长矛在手,可轻松将敌军拒之阵外,可惜皇帝的贴身近卫并没有配备长矛,他们只是人手一柄环刀。
两军相撞的瞬间,侍卫便倒下了几个,但阵势并没有乱,敌军努力前突,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破掉圆阵,杀死皇帝。
少年们死命地扛住,将敌军挡在阵外,可是这几百敌军确实十分强悍,不一会儿便占据了上风,侍卫接连倒下,圆阵越缩越小。
在这危急时刻,突然远处冲过一队人来,为首者手持弓箭,边跑边开弓射箭,箭如连珠,速度快到极点,而他身边的士卒,也人手一把弓,连珠发射,瞬间将敌军射倒了数十人。
原来是穆弘带着小射声营来了。
侍卫们一阵欣喜,边拼命抵挡,边喊道“快来,护驾,护驾!”
穆弘冲到离敌军十步远,将手中弓向地上一掼,拔出刀来大喊一声“杀!”直冲过来。
小射声营的加入,立即改变了这个局部战场的力量对比,羽林军在数量上占了绝对优势,士气大振,杀声震天。
敌军见取胜无望,掉头就跑,穆弘还要去追,皇帝高叫道“穷寇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