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宁王府宽阔的马球场上。
经过抽签分曹,十六组人马分成了甲乙两队,每队八人八马,每队的人员组成都经过详细的组合讨论,连各人的马都养的膘肥体壮。
由于比赛尚未开始,众人便与队友聚在一起,相互切磋商讨。
程循与李矩分在了甲组,其余的六人皆是出身世家,大家约定好了同心协力,但本场不抢对方球队中的男主人公——平西郡王的风头。
比赛一共分为两场,每场又有三个小场次,平西郡王待会儿还要以“疲累”为由下场,为的就是偷溜去后院看看老妈宁王妃为她挑中的几位贵女如何,从而在其中挑出一位最合心意的。
都是套路,以往皇室的选妃皆是如此,大家心知肚明。
过了一会儿,入场口忽然聚集了三三两两个妙龄少女,围着栏杆窥探场中的年轻郎君们。
有热情似火的小娘子甚至都不等家中长辈过来,偷偷解下自己的香帕,在其中裹一支钗子,对着球场中她最为中意的郎君掷去。
李矩劈头盖脸接了三捧帕子,就连程循怀中也接了一个。
程循捏着帕子,心砰砰挑着,转头去看。
扔他帕子的少女不过豆蔻梢头的年纪,正是怀春的时候,见心仪的男子朝她望过来,凤眼温柔,不禁羞红了脸,忙低下头去。
原来不是姝娘……
程循有些失望,又四下去看,还是没有女孩儿窈窕的影子。
大约是还没有来。
如此,这帕子他更不能收了,不过有上次在曲江救孙月娘的教训,程循心想这可不能要姝娘看见,否则她一定会发飙,忙将则帕子丢给了小厮有福。
“送回去,快,莫要让……看到。”
他们还没有走六礼,陆令姝去年刚及笄,正是适龄,是以他知道今天她一定会来。
有福闻弦歌知雅意,捧着帕子嘿嘿一笑就溜了。
见有福快步跑了,程循松了一口气,开始低头认真地整理有些乱的领口,将长袍摆的灰尘仔细拂去,而后问李矩“从谨,你看我头发有没有乱。”
李矩正在四下打量扔他帕子的怀春少女们,想瞧瞧有没有令他中意的,闻言不由憋笑。
他不知道程循的没有乱,反正他的发型是有些乱了,嘴上说给他理理,却趁机揪出程循额前的一缕碎发,大笑道“哈哈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现在大家都乱了——诶,谁打我?”
头顶忽然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莫非是又有小娘子扔他帕子?
李矩转头去看,却正对上一双满是愤怒的杏眼。
眼看未婚夫被人戏弄,陆令姝忍不住气了,摘了一颗盘子里的葡萄,再次对着李矩掷去。
李矩“哎呀”一声,堪堪躲开,心有余悸道“姝娘好生眼力和手力,这样远的位置,她扔的倒准。”
这下换成程循憋笑了。
李矩见他笑的毫无芥蒂,心中隐约松了口气。
诚然,是有些嫉妒和酸涩的。
毕竟那娇俏可人又善解人意的小娘子,曾经是他喜欢的。
但在李矩的眼中,儿女私情远不上与兄弟过命的情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对李矩来说当如是,男儿就该拿得起放得下,况且姝娘,也不喜欢他呀,强扭的瓜不甜。
陆令姝和程循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甜蜜的胶着,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李矩就叹了口气,很有眼力见儿的策马走开,还拉走了挡在程循身边说笑的众人,不打扰这对正处于热恋期的情侣。
少了一堆碍眼的电灯泡,陆令姝可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360度无死角的打量她的男人了。
程循今日着了一身深青色窄袖胡袍,宽阔的肩膀向下收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结实的肌肉在紧身胡服的包裹下呼之欲出。
高大健壮的男人骑在雄赳赳的黑马上,整个人逆光而立,在明媚的日光下冲着她微笑,清冷的凤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女眷们陆续坐到了栏杆外一侧的搭建好的小亭中。
亭子里早摆好了数十只的火盆,四下里围起来,地下铺着茵褥,每个人的案几前还摆了热茶和热酪浆、各种水果糕食,一点都不冷。
陆令姝和程循相视一笑,心中甜滋滋的。
她低下头捡起果盏中的一颗葡萄,先剥一颗给了崔太夫人,又为自己剥开一颗,圆润晶莹的紫葡萄经由那纤纤玉手放入娇嫩的朱唇中,轻轻一咬,有甘甜的汁液自唇边留下一滴,女孩儿便伸出灵活的小舌轻轻舔去,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她是那样的娇憨可爱。
程循看得口舌干燥,胸口涨热。
他这是怎么了,竟然因为心爱的女孩儿吃一颗葡萄而丧心病狂的有了反应!
怕被人看出异样,只得恋恋不舍的调转了马头,朝着李矩的方向策马行去。
“行了,人都走了,表姐别娇羞了。”
十八娘懒洋洋的说道。
陆令姝瞪她一眼“你说什么?”
十八娘没搭话,她左右看看,崔太夫人正跟着一众老姐妹在喝茶聊家常,没注意她们,才凑陆令姝耳边说道“听说高大健壮的男人,在床上也格外卖力,怎么也……不够,表姐你这小身板,嗤,还是好好调养吧,否则别嫁过去不到三个月,在床上断了气。”
震惊!花季少女开车上高速竟是老司机,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陆令姝揪起十八娘的耳朵,“十八娘!你知道不知道要脸两个字怎么写?”
十八娘挣扎着拍打她“痛痛陆九娘!你快放手!我哪里说错了!啊,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找祖母告状!你你你……”
两姐妹打打闹闹间,比赛正式开始。
这次的马球赛平西郡王除了邀请了他的一些好友、表兄弟外,还按照父亲宁王的意思请了不少京中的才俊,一众郎君们皆在朝中有着不低的官轶,且相貌出众,一齐角逐今日马球赛的头筹。
陆令姝还看到了王绍这讨人厌的家伙,令人惊讶的是,安国公薛琅竟然也在球场上。
与他来时的装束不一样,此时他早已换下了身上的圆领长袍,披上利落的窄袖胡服,挺拔如竹的端坐于马上,温文尔雅的气度没变,如画的眉眼中却多了几分勃勃的英气。
薛琅与平西郡王、王绍在一个队伍中,正是和程循、李矩的队伍相对。
只见裁判一道红旗示下,飒飒的寒风吹得旗面猎猎作响,短暂的静机过后,双方队伍立刻开始发动攻势,纵马你追我赶,小小的马球在挥舞的球杆中来回滚动,眼看着就要飞向它的最终归宿风流眼,斜刺里又忽然冒出一只球杆将其甩向与之相反的方向。
眼花缭乱。
陆令姝紧紧地攥着手掌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程循。
他跑的那样快,马球又胡乱飞着,她对于能不能赢无所谓,就怕他一个不小心球砸中,从马上歪下来。
一场酣畅淋漓的争斗结束之后,大家纷纷下场休息,等第二场的旗面升起,才继续上马厮杀。
球落到薛琅足下。
平西郡王瞥一眼薛琅,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琅对着风流眼的方向举起球杆来,眼看着就要甩过去,忽然生生的止住,转而了个方向,球身飞速旋转着飞向了平西郡王。
平西郡王大喜,接住马球抡着它在球杆下飞速行进着,兵贵神速,只要他跑的够快,后面的人就追不上他!
马球飞到了半空中。
王绍离平西郡王最近,当即会意,勒着缰绳逆风迎接着马球,“驾!”
就在这时,忽而有人提前打飞了平西郡王眼前的马球,平西郡王直接打了个空!
马球被程循接住。
王绍大怒,纵马对着程循而去。
“快,抢回来!”平西郡王在后面吼道。
王绍这个年纪能混到金吾卫参军的位置,也不是全凭他做兵部尚书的爹,他身手奇快,丝毫不逊于程循,程循滚着球往离他最近的甲组队友奔去,王绍便在后面跟着,看着距离差不多了,猛地举起了手中的球杆。
左半翼骤然被截,程循一时进退维谷。想要将马球传给旁人,可根本使不上力,因为王绍就在他身旁堵着,亦步亦趋。
一时场中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程循一咬牙,准备将马球往胯下黑马的方向推去,要防备着马蹄提到球杆和马球,否则他必定从马上跌落。
恰在此时,王绍的球杆“哗”的一声落了下来。
“阿兄小心!”
在众多的呐喊声中,忽然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
王绍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易直,快啊!快啊!”平西郡王喊道。
快不起来了,王绍手中的球杆终究是慢了一步,马球被推到程循的马下,而他自己则因为用力过猛,从马上甩了出去。
有人拉住了他。
程循吃力的勒住马缰,对裁判说道“停赛!”
…………
王绍还是下场了。
关键时刻他没有力挽狂澜,反而作茧自缚,从马上摔了下来,若没有竞争对手程循及时的放弃赶球拉住了他,此时他大概得横着被抬下场。
不过大腿还是受了伤,虽没有见红,也是青紫交加疼的要命。
小厮扶着他一瘸一拐的走下来,去后面看医师。
路过程氏母女坐榻之处的时候,他忍不住歪头看了一眼。
少女端坐在她母亲的身边,修长的素手交叉相叠在膝上,低眉顺目,格外柔顺,玉耳旁垂着一支掐丝水滴状赤金钗,衬得她面庞有些病态的白皙和柔美。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抑或是心有灵犀般,少女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忽而抬起了头来。
两人目光在朔风中交缠,竟然交缠出了绵绵的热意。
王绍脸“腾”的就红了,他扶着小厮,一时尴尬于自己目前的惨状,一时心中又热的发烫,忙催了扶他小厮一瘸一拐的走远。
陆令姝不敢置信的看着程徽娘。
她没看错,刚才王绍竟然盯着她身边的程徽娘,犯花痴了?还看的脸红、落荒而逃?!
程徽娘收回目光来,脸上依旧挂着得体而娴静的笑。
她对程夫人低声说道“阿娘,我想去更衣。”
更衣,是出恭。
程夫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刚才王绍看女儿不正常的眼神,她皱起眉来“徽娘,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儿不懂阿娘在说什么,”程徽娘一脸无辜,“儿不过是去更衣,马上就回来了。”
程夫人又盯了程徽娘半响,末了叹道“好,你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程夫人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瞬间点燃了陆令姝的八卦之心,不过她并不想跟着程徽娘去“更衣”——当电灯泡,也不好意思问程夫人,只得耐着性子等程徽娘回来再好生盘问。
不过这空挡儿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就在她等程徽娘回来的这段时间,场中的第二场已经结束,王绍出局后,第三场开始。
没了强有力的队友,乙队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了,幸好有薛琅力挽狂澜,马球数次在他的手下越过风流眼。
陆令姝看的暗暗心急,虽然薛琅有恩与她,虽然在宁王府不能不给平西郡王面子,但她更想程循那队能输的漂亮一些。
与此同时,薛琅再次抢过马球,抡起球杆,眼看着就要越过风流眼,忽而那球杆一歪,马球偏离了轨道,竟然直直的冲着场外去了。
且不偏不倚,正对着陆令姝。
陆令姝“……”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甚至都还没有人反应过来,马球几乎擦着她的面颊,“咻”的一声飞了过去,陆令姝被这冲力震得整个人铺在了蒲团上,痛吟一声。
谈笑声戛然而止。
崔太夫人唬了一跳,还是紫竹眼疾手快将她扶起来,对崔太夫人说道“没事,没事,太夫人,娘子只是受了些惊吓!”
崔太夫人过来左看右看,“心肝宝贝”呼了半响,发现外孙女只是面有些发白,脸上也没什么伤,这才放了心。
好在没事啊!
她眼中隐隐有了怒气,喝道“适才是谁射的这一球?”
“某晚生!”薛琅喘着粗气疾步走到崔太夫人面前,说道“是儿的过错,不知安宁县主可有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