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后悔了?还是喜欢原来的陆小姐,发现他不能没有她?
所以她就是个彻底的替代品吗?
她表面冷静,实际脑中一团乱麻,有种鸠占鹊巢被人发现了的感觉,心口一酸,泪水便忍不住从眼角流了出来。
后知后觉之后,又不由一惊,心想我怎么能这么没用的哭?赶紧用手去胡乱抹着。
有一双大手掰开了她胡乱动作的小手,用干净的帕子替她抹去面上的泪水。
女孩儿惊慌失措的看着他,一双杏眼睁的大大的,可怜,弱小,又无助。
“傻姝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傻……”程循忍不住叹道。
竟然说她傻?!陆令姝回神过来,一把拍开他的手,急促地喊道“你才傻!你凭什么说我傻?我哪里傻了!你……不准碰我!”
愤怒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占据了委屈的上风。
程循低低一笑,说道“好好,是我傻,都怪我。姝娘你听听,我是不是真的傻。”
“寿昌大长公主的寿宴上出事之后,我们在回家的路上遇袭,流落到了山洞中,当时你豪气万千的跟我说,我舍命救你,不管有什么要求,你都会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豪气万千”这四个字说的陆令姝微微脸红。
没错,当初她还想以身相许来着。
程循接着说道“我说不用,因为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九娘。陆夫人临终之前寻过我,只不过那时你不愿见我,陆夫人怕你不愿,便避开了你,故而你并不知情。”
“陆夫人心疼她死后你一人孤苦无依,你的舅舅秦国公唯恐圣人猜忌也不愿卷入这场祸事中,便将你托付给我,说哪怕我将你带回程家,只做一个婢女,也好过在外面颠沛流离。”
“可我怎么会要你做我的婢女呢?我自知配不上你,娶你只怕你会更厌恶我,唯有舍命相护,方才不会辜负在陆夫人面前许下的诺言。”
“你当初一直问我,将你和陆夫人从教坊司赎出究竟花了多少银子,我一直不告诉,实在不是因为不想告诉你,而是不能告诉你,其实我一分钱没有拿,赎你和陆夫人所有的路径和银子,皆是你的舅舅秦国公所出。”
“什么?”陆令姝仿佛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置信。
程循叹道“不瞒你说……当初我人微言轻,程家家底又单薄,想赎你和陆夫人简直比登天还难,走投无路之下,我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寻了你舅舅。”
原本秦国公是一万个也不同意的,妹夫家出事,他明哲保身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去找惹祸事?程循苦求无果,那段时间简直焦虑到了极点。
没成想后来,竟然是秦国公亲自上了门来,说答应出银子帮他赎出陆令姝和陆夫人,但前提是这件事不能有任何人知道,他亦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名声他扛着,若是出了事,自然也是他来扛着。
程循接受了。
秦国公这才放心的留下了银子,事了拂身去,他这般深藏功与名,倒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实则是为情势所迫。
当初得知女儿女婿全家被抄的消息后,崔太夫人重病,一度被下了病危通知,但崔太夫人一直强撑着,但凡秦国公来看她,必定求她去解救女儿和外孙女,因为崔太夫人心里也知道,想要儿子救出女婿来是绝不可能的了。
秦国公心烦无比,但又不能不去看重病的母亲,落下一个不孝的名声。
但若是真的救了妹妹和侄女,将她接回崔家住着,他又不愿,那岂不是摆明了人是他救的?
为了减轻内心的煎熬,他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一边骗崔太夫人他已经在教坊司打通了人脉,妹妹和侄女绝对不会出任何事,只等风头过去,便将母女两人接回到家中。
一边要程循当这个冤大头去救人、安置,三四年后都大家都淡忘了此事他再顺理成章的将母女两人接回来,如此两边谁也不得罪,只不过多拿些银子而已,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崔太夫人主动给他去打通人脉的。
程循说完,悄悄觑着陆令姝的神色。
陆令姝没说话,盯着身下的褥子沉默。
程循说道“姝娘,我一开始救……你,是因为答应过陆夫人,可是后来——”
他神色温柔起来,“后来,我是真心悦你,所以愿你为你做任何事。只是我又怕你厌弃我,就像从前那般如何也不肯回头,所以我那样推开你,你不要怪我,我是真的怕你会离开我。”
陆令姝猛地抬头,看向他。
“那你对她呢,从一开始?”
这个“她”,自然是陆九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到这里,他不由苦笑,“我的未婚妻子,一开始我的确曾肖想过她,她是那样的美丽,可……她也从未正视过我一眼,甚至宁可死也要与我退婚,我便死了心……”
“后来,全部都是为了责任。”
“但我渐渐发现,你变了,”他温柔的抚着陆令姝额前的碎发,“在玉真观后山,我救了,你第一次对我说‘谢谢’,你那么可爱,你那么乖巧懂事,还说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样的女孩子对于青少年都在阴暗与嘲笑中渡过的程循无疑致命的,他早在不知不觉中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这抹明媚的阳光,哪怕是豁出一条命去,也在所不惜。
但现实又令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却步。
所幸,他们最终会苦尽甘来。
“是我傻,姝娘,你说对不对?”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一个字一个字在她耳边呢喃,她的一个少女心涨热的都完全找不到自我了。
陆令姝哭唧唧“不,是我傻……”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和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争风吃醋,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他这样为她着想,一心一意待她,她却说那样的话伤害他!
陆令姝一时又羞又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我的确不是陆九娘,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她告诉他属于她的那份前世今生。
程循惊讶之余,怜惜更甚,有对红颜薄命的陆九娘的,当然,更多的是对未婚妻的。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爱错了人。
他耐心的听她说完,吻去她腮边晶莹的泪珠,低声说道“姝娘,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还有最后一道难题。”
“你还愿不愿嫁我。”
…………
花厅中。
程夫人问是否要再选婚期,崔太夫人并没有正面回答。
直到程循出来,喊她们进去。
崔太夫人一进来,程循便跪在她的面前。
“晚辈对姝娘的心依然不变,晚辈知道,这样让太夫人两难了。晚辈不知究竟是谁处心积虑的破坏晚辈与姝娘的婚事,诅咒姝娘,但确实是因为晚辈的疏忽,姝娘才受伤至此,晚辈难辞其咎。”
“但若退婚,既委屈了姝娘,又折损她的名声,还会让那些伤害了姝娘的凶手逍遥法外……是以晚辈斗胆求太夫人给晚辈一个机会,也向您担保,莫说姝娘嫁到程家,便是她不愿嫁了,只要她有难,晚辈也必定以命相护,将幕后的凶手揪出,给姝娘和太夫人您一个交代!”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其实程循早就看出来崔太夫人的犹豫了,尤其是在陆令姝醒来之后,崔太夫人脸上虽有劫后余生的惊喜之色,但更多的却是忧虑。
既然有人破坏他们的婚事,且针对姝娘,那么只要姝娘嫁过去,必定会处于危险之中。
于程循而言,因害怕而退缩的蠢事他只会做一次,这一次,他定要将凶手揪出,而不是重蹈覆辙再将未婚妻推开。
所以他将决定权给了未婚妻和她的外祖母。
崔太夫人犹豫着。
她很喜欢程循,更感动于他在外孙女病危时“再不嫁娶”的誓言,但她同时也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个疼爱外孙女的老妇人。
她实不是想外孙女再经历一次三日前那般的生死存亡的考验。
但程循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若两人的退婚,且不说幕后凶手会不会善罢甘休,光是他们崔氏与程氏两次退婚,只怕此后整个大周,都不会有人再敢娶姝娘了!
“外祖母。”这时,陆令姝忽然唤了她一声。
崔太夫人看向外孙女,挣扎的神情一览无余
陆令姝轻声说道“我知道您担心我,其实,我也怕,但我现在更想找到他,那个处心积虑害我的人,他一定不想看着我与程大哥成婚,若是当真退婚,便是如了他的愿,崔程两家名声大损,他却逍遥法外,凭什么?”
她又看向程循,低低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声叹息“况且,我不想再辜负程大哥了,他已经等了我太久,太久了。”
崔太夫人听罢,亦长长的喟叹一声。
良久,她说道“好,我答应你们。”
婚期推迟到了一个月后的五月初八。
陆令姝在家养病,日子如流水般过着。
忽然有一天,程循留在她身边的暗卫将她房中的一个打杂婢女绑到了崔太夫人面前。
他们在这婢女的房中搜到了行巫蛊之术的压胜钱!
婢女被带到崔太夫人面前时,还骂骂咧咧的。
骂陆令姝从前苛责、虐待她,总不把她当人看,现在就算被抓了,她也不怕死,还诅咒陆令姝不得好死!
崔太夫人气的当场暴起,亲手扇了婢女十几个巴掌,再上家法。陆令姝赶过来的时候,人都凉透了。
这婢女,她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印象的,似乎从前是在陆小姐面前服侍,但总是笨手笨脚,一次发怒之后陆小姐干脆将她扔在了秦国公府,想是婢女心有不甘,遂密谋害她性命。
陆小姐从前事出了名的难伺候,但说实话,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贵女,生气起来也不过是打骂几句罢了,要说实质性的伤害,根本没有,况且陆小姐死后,陆令姝回来也从未苛待过她,甚至还将她拨在自己房中继续做事。
故而她一点也不可怜她。
幕后凶手找出来了,按理说她悬了几天的心也该好好松一松了,程循怕她忧虑之下生病,也写信叫她不用放在心上。
说,他不仅从李矩那里调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暗卫放在她的身边,自己也在金吾卫中培养了一些势力,安插在秦国公府保护她,叫她不必上心,好好待嫁便是。
但陆令姝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婢女平平无奇,想要害她,怎么还非得跑去找什么西域无解的厌胜之术,用砒霜啊,鹤顶红啊它不香吗,还简单,剧毒一投,见血封喉……呃算了,她快别诅咒自己了。
不过好在她也不是什么杞人忧天之人,据说整天担惊受怕去甲肾上腺素分泌过多会折损寿命,这样太不划算,别最后想害她的人没害死她倒她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既然那灵岩大师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就姑且信着吧,害,难不成还能因为总有刁民想害她她就不活了吧!
幸而这一段的时间除了那婢女被杖杀外倒也相安无事。
就仿佛一个月之前她遭人诅咒差点横死的事情根本不存在一般。
她躲在房间中绣面,绣小棚,或者画画,尽量避免出去,即便出去,也有好几个婢女外加侍卫、暗卫跟着。
这期间,程府还传来消息,程循果真接替李矩的位置生了职,现在是御前从四品的金吾卫长史。
正逢这些时日东突厥的使者秘密入京与圣人商议要是,知情的人便纷纷说,圣人此举是为了与东突厥联合同西突厥的备战,程循在李矩手底下做事,李矩现在是金吾卫将军,两人很有可能是圣人此战中意的年轻一代人选。
而此刻,宁王府中正一片歌舞升平。
但这一切都是在暗室中秘密进行的。
一舞完毕,东突厥此次的使者热纳举杯说道“我们可汗说,上次他与宁王殿下合作的很愉快,宁王殿下足够聪明,当年不过使了个小小的手段,便要那荣昌侯在圣人面前失去了欢心,前些时日还将愚蠢的晋王扳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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