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邈,你还在犹豫什么!”
宁王怎么肯错过生擒李矩身边一员大将的机会,只是他见薛琅一副摇摆不定的样子,心中很是急躁。
万一薛琅当真被美色蒙了心,放了这安宁县主成全她与程子义,那他也只有破釜沉舟,死也走不出长安了!
想到这里,他不仅心中起了杀心。
“谢将军……”
谢琦与宁王相识多年,待宁王忠心的很,只是一个眼神间,就明白了宁王之意。
只是……
他有些犹豫。
安国公薛琅与宁王可是血脉至亲,时至今日都不曾离弃,若是连他都杀了,那岂不是让将士们寒心?
陆令姝见宁王面露杀意,心知不好,赶紧抓了薛琅的手,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你看清楚了没有!”
她指着宁王喊道“他们想杀你,你还要为宁王卖命,薛琅,你拿他当舅舅,他心里可没你这个侄儿!你清醒一点!”
被人当众戳穿,宁王当即又羞又怒,指着陆令姝大骂“贱人,你休要挑拨离间,本王与元邈骨肉至亲,岂容你挑拨离间!”
他急切的看向薛琅“元邈,你快些过来,休要被这女子给迷惑了!待我们逃出长安,去往江南,你要什么样的女子舅舅都给你寻到!”
陆令姝冷笑,心道那你可是打错了算盘,你家侄儿喜欢的可不是女人。
陆令姝都看穿了,薛琅心思玲珑,岂会不知。
他沉默片刻,心中一叹,“对不住舅舅,她,我不能给你。”
说完,他松开了陆令姝的手。
“你走吧。”
陆令姝正想问那你呢,薛琅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转过头去,对围在他身侧,犹豫不决的士兵们说道“还有你们,你们都是大周的子民,睿王心有沟壑,睿王世子宽容大度,只要你们愿回头是岸,想必他不会亏待你们。”
“你疯了……”
宁王老脸涨红,喃喃自语。
薛琅没有理会。
因为他知道,光凭着宁王这些人,当着李矩大军的面,根本不敢将他们如何。
更何况,他心里想的始终是逃命,哪里会顾得上别人。
想到这里,他低下头,见陆令姝一动不动,不由皱眉“怎么还不走。”
陆令姝跟他大眼瞪小眼,“你也得走,我不想给你收尸,我们之前说好了——”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薛琅面色倏然一变。
他忽然伸过了手来,对着陆令姝狠狠一推,“快走!”
陆令姝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差点一屁股坐到在地上,幸而被身后的士兵扶住。
这时,斜刺里那支箭也朝他飞了过来,不过是一瞬之际,甚至她未再吐出一个字,那支箭就迫不及待的刺破了薛琅的心口。
薛琅捂着心口,扶着手中的刀,慢慢滑倒到地上。
霎时间,他的眼前是一片模糊而血红的世界。
“娘……”
他动了动唇,说出的第一个字,竟然是娘。
朦胧之中,他感觉有人在对着她哭。
泪水打湿了他的眼角,薛琅努力睁开眼,“阿娘,别,别哭。”
陆令姝呼吸猛地一滞,喉间酸涩无比,“你早就原谅她了,对不对?”
薛琅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女子是谁,雪肤青丝,荆钗布衣,她睁着一双红肿的杏眼,眸中似有怜惜,亦有悲痛。
“我想我可以赎罪了,”他淡淡的笑,嘴角的血色触目惊心,“我这一生就是个错误,姝娘,你一定不要原谅我……若有来生,我只想做个干干净净的普通人。”
…………
…………
陆令姝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刚刚恢复意识,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的肚子。
小腹圆鼓鼓的,没事……
瞬时,她松了一大口气。
试着睁开双眼,一道刺眼的光线射入眼帘,刺的她轻“嘶”一声,快速的闭上了双眼。
耳边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低语声。
“药煎好了吗?”
“好了,在炉子上闷着,就等郎君回来呢。”
“郎君一夜都未回来,也不知宫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听说圣人身子大不好了,唉,谁知道是不是……”
“嘘,这种事我们还是不要乱说了,快进去看看夫人醒没醒吧。”
珠儿与紫竹联袂而入,两人一进来,就见到陆令姝拥被坐在床上,神情茫然,手中的端盘都差点掉在地上。
“娘子,你醒了!”
两人异口同声。
陆令姝想笑,她动了动唇,却觉得嗓子干涩无比,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
“娘子,快喝水!”紫竹眼疾手快,立刻倒了一盏茶递过去。
茶水温热,香气氤氲,却仿佛甘霖一般,陆令姝连着饮了三大杯才停下来。
紫竹心疼的用帕子替她拭去嘴角的水渍,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娘子受苦了……”
陆令姝虚弱的笑了笑“别哭啦,我这不是没事么。”
珠儿笑道“娘子醒了,我得赶快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夫人、大娘子和郎君!”
说着快步就跑了出去。
陆令姝担心家里人,忙问道“家里人可都还好?”
“都没事!”紫竹破涕为笑,“老夫人刚刚送太夫人离开呢,郎君不在时,老夫人和大娘子日日守在娘子身边,这会儿大娘子在煎药……”
陆令姝放下心来,又想起适才珠儿和紫竹两人说的话,不禁担忧道“你适才说郎君一夜未归,可是宫中出事了?”
紫竹低声道“这……娘子,奴婢其实也不甚清楚,只是听了一些传言,说圣上龙体欠安,怕是……怕是和时日无多。”
陆令姝皱起了眉头。
两人谈话间,门外就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须臾,软帘一打,一个柔弱俏丽的小娘子扶着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老妇人一见到陆令姝,忍不住泪水就落了下来。
“总算是没事,我总算是能与子义有个交代了!”
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小娘子的也双眼通红的道“阿嫂总算是醒了,我与阿娘可是担心死你了。”
正是程老夫人与程徽娘。
程老夫人上前来握住程徽娘的双手,“怎么这般凉?紫竹,快去烧个汤婆子,珠儿,快去厨房端些菜粥和可口的小菜来!”
她粗糙的手轻轻抚着陆令姝消瘦的双颊,“看看这孩子,吃了多少苦啊!”
陆令姝也忍不住泪盈于睫“阿家,你,你头发白了好多……”
这一刻,从前她与程老夫人的种种全都烟消云散了。
程老夫人年纪不算大,如今两鬓却苍白了这么多,让一个年纪这么大的人为了儿孙饱受思念之苦,陆令姝心里非常难受。
她宁可将所有吃过的苦都吞入自己的腹中,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家人难过。
“好孩子,不要哭,好容易能见面,我们应该高兴。”程老夫人说道。
“是啊阿嫂,我未出世的小侄儿肯定也不愿看着自己的母亲哭。”
程徽娘轻轻抚了抚陆令姝的小腹。
“对了,大夫怎么说,我的孩子可有事?”陆令姝问道。
程老夫人叹道“说起来也是这个孩子命大,听子义说,你一路颠簸又受惊吓,这个孩子竟然安稳的活了下来,可见是个有后福的……”她怜爱的看着陆令姝,“姝娘放心,大夫说过了,你这胎是坐稳了,只要日后小心谨慎些,必定不会有事。”
如此,陆令姝才放心下来。
三人说了一会儿,外头就有人说崔太夫人来了。
四人见面,又是哭了好一会儿才止。
崔太夫人问道“你们郎君今日怎的还不回来?”
陆令姝忙说道“不怪他,宫中出了事,他护驾有功,盘桓宫中也不奇怪!”
崔太夫人一拍自己的脑袋,“我真是高兴糊涂了!”
她轻轻攥了陆令姝的手,将汤婆子捂了捂,说道“薛琅与宁王这两个奸佞已死,咱们姝娘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亏我当时还觉得薛琅人不错,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乱臣贼子!”
崔太夫人话音一落,明显感觉陆令姝的手一僵。
陆令姝怔了好半响,才艰涩的问道“薛琅他……真的死了吗?”
“听说是被代国公主一剑射穿了心脏,宁王也被睿王世子当场斩杀……”
陆令姝脑中很乱。
一时间,也不知对薛琅是恨多一些,还是感激多一些。
或许两者兼之。
说到底,薛琅并非是如宁王般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他心中亦有自己的坚持,这样的一个人,本该如子义一般为睿王效力,出将入相,可惜他心有偏执,无法释怀。
也许死亡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
…………
而此刻,大明宫中。
圣人刚喝完了药,独孤贵妃在一旁伺候着。
经此一役,圣人就仿佛是失去了精神气般,整个人都衰颓了许多。
李矩和睿王在外间询问太医,太医摇头道“陛下形式不容乐观……殿下与世子还需要早作准备。”
睿王一下就愣住了,还是李矩反应的快,“那究竟是……还能撑多久?”
两人正说着,独孤贵妃从殿内走了出来。
她关上大门,看向太医,容色平静道“您直说便是,如今朝堂局势不稳,我们也好做个准备。”
太医便“至多一个多月,圣人已是油尽灯枯,如今亦不过是强撑而已。”
话罢,在场的几人皆哑然无声。
说实话,圣人做皇帝这些年来,虽算不上一代明君,可也至少是海清河晏,一片盛世。
如今六皇子尚且稚龄,圣上便撒手人寰,青年守寡,想必独孤贵妃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独孤贵妃道“睿王殿下,世子,朝中事务繁多,你们先去忙吧,这里妾身来照顾,一旦陛下有事,妾会遣人去通知的。”
李矩父子寒暄几句,这才离开。
程循见两人出来,这才迎上前来。
李矩就将太医的话同程循说了,末了叹道“皇爷爷也不容易,如今六弟尚小,便要失去父亲了。”
独孤贵妃早就承诺过,她的孩子不会做皇帝,宁王死后,睿王的太子之位再无悬念,只是需得等圣人清醒时才能写下诏书。
程循说道“贵妃娘娘不是寻常女子,这次若不是她和独孤老将军,恐怕我们没有那么容易容易转危为安。”
“是啊。”睿王也感叹。
李矩想到陆令姝,不过不方便当着父亲的面相询,待借口送走了睿王之后,才向程循问道“姝娘还没有醒过来来吗?”
闻言,程循就沉默了。
半响方道“太医说她伤了心神,怕是需要一段时间疗养。”
“若不是薛琅接下来了那一箭,只怕当时姝娘不能幸免。”李矩叹道,“没想到这个薛元邈,竟有这种气度和魄力,既如此,他当初又为何非要偏帮宁王,甚至绑架姝娘?”
后来程循说薛琅这样做是为了威胁这样做自己,想让他投入宁王麾下。
但李矩总觉得,兴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程循不想说,他也不会去问。
或许事情的真相如何,只有他们三个人明白了。
两人一起出了大明宫,就见有福喜气洋洋的迎了上来,还大喊着“郎君!郎君!”
待走近前了,程循斥道“在世子面前,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有福也是高兴的忘了形,这可是未来的太子殿下呀!忙冲李矩施礼道歉“实在是小人太过高兴,莽撞了,世子恕罪!”
说着转向程循,微微压低了声音,欢喜道“郎君,夫人醒过来啦!”
听到这话,程循还不敢相信。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有福笑道“是夫人醒了,郎君,夫人醒了,大夫说夫人母子平安呢!”
程循没待有福说完,立刻就爬上了他牵来马,骑着走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同李矩拜别,立刻又打马转身。
刚转过来,就听李矩朗声笑道“快回去吧!别人家里的新妇子等急了!哈哈哈!”
程循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对李矩感激一笑,转身绝尘而去。
…………
程循回来的时候,陆令姝正望着窗外发呆。
听到动静,她慢慢地转过了神来。
目光相触的那一刻,程循看着她瘦弱苍白的脸庞,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他坐到床边,轻轻握住了陆令姝的手,“姝娘……”
想要说的许多话,不知为何到了嘴边却只唤出她的名字。
陆令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程循,许久许久,才破涕为笑。
“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话还没有说完,便是泪如泉涌。
程循小心的将她妻子揽入怀中,轻声道“好,永不分离,永不相负。”
永不相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