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路军全军覆没,朝鲜方面的援军随即向后金投降。镇守沈阳的辽东经略杨镐大人得知消息后急檄令仅剩的南路军主将李如柏撤军,总算没有导致全军覆没的凄惨结局。可此战我朝文武将吏死三百余人,军士战死者多达四万五六千人,可谓惨败。
此战调集了我朝的大部精锐,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却落得个如此下场,皆因号令不一、兵力分散,上下相蒙、军无斗志。然而此刻再总结问题已经于事无补,眼下朝廷被北方战事搞得焦头烂额,国库空虚,精锐尽失,损失极其惨重,故而及其需要补充兵力和财务维持偌大王朝的正常运营。
在财物方面,朝廷对赵家下手就是一个证明,这些往日里飞扬跋扈的富商们哪一个背后没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朝廷想,随便从京城挑几家富户处置了就能换回朝廷小半年的税收,倒不是什么大问题。麻烦的就在于人力方面。
之前征兵至今不过三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新兵尚且不能用于战事,老兵又人数骤减,大明的国防力量可以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状态。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决定放缓脚步,暂时停止征兵,这样做除了给百姓增加负担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好处,朝廷对这些都心知肚明,自然也不想继续糊涂下去,转而将目光放在了练兵上。
经过这次战役,朝廷发现了我朝军队的不少问题,首先是号令,此战所用精锐来自福建、浙江、四川、山西等各个地方,平日里几乎没有任何交集,都是被强凑到一块儿去上战场的,号令自然难以统一,战斗力大打折扣也是正常的。
另外就是士气问题,后金军是为了脱离大明政府的压迫统治而奋起反击的,战斗力十分惊人。在萨尔浒之战中有不少我军将士在见识到后金军空前强大的战力之后顿时丧失了信心,就像是见到了大秦帝国培育出来的全新锐士时的六国将士,首先在心理上就矮了人家一大截,更不用说什么死战报国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储备力量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无法及时组织强有力的后援力量。想我大明带甲百万,只不过出动了不到十万精锐,若是余下的几十万大军都有比肩三大营的战力,何愁不能力压后金,稳定东北?这也是逼得杨镐大人不得不放弃辽东战场撤兵的主要原因,后继无人,如之奈何呀?
针对种种暴露出来的问题,朝廷开始加强对一般军队的建设培养工作,像巡防营这种人数不过千、工作性质与其他部门重叠的卫所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被取缔,所属将士皆被并到其他大营中去。郑统领好不容易爬到了一营统领的位置,可如今眼看着自己的老巢就要没了,他当然要想办法另谋出路了。
若说之前巡防营与兵马司发生冲突是因为观念不和,那如今就是一场单纯的阴谋了。郑统领千挑万选,盯上了五城兵马司统领的位置。这个位置品级不高,却权力巨大,几乎掌控着京城所有的事务,除了皇城以外,这京城就没有什么地方是他们去不得、管不了的!
朱信是个老实人,明明有这么大的权利却不肯轻易动用,可同样的权力放在郑统领这种无利不起早的家伙手里作用可就大得多了。之前因为他是一介莽夫,无缘入朝为官,虽有上下打点的本事,却也只能在小范围内使用,根本换不回什么大
利。就像幕延苍那样的,随便一手夫人外交就让他坐稳了巡抚之位,这样的本事,自然还是用在朝堂之上更为合适。
本来郑统领也算是满腔热血,期待着为国尽忠,用手中的刀枪去搏一份功名的。可如今的大明军心涣散,像他这样的人也无用武之地,索性就暂时歇了这个念头,转而开始打起了入朝为官的主意。
五城兵马司虽也归兵部管理,可毕竟负责京中大小事务,是有机会在朝堂上露脸的。郑统领何其精明?立刻就决定鸠占鹊巢,把朱信这个有资源却不会用的木头脑袋给赶下台去,由自己出任,不光可以继续带着巡防营的这群人马继续干,还能给自己打开一条全新的升迁通道,何乐而不为呢?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问道“那依着您的意思,是想让陆某如何帮您呢?”
郑统领笑着说道“陆兄只需要帮我做两件事,第一,怂恿朱信带着他的亲随人马来找我们巡防营的麻烦,不用爆发多大的冲突,只要声势够大,最好能引得满城皆知即刻。”
“其二嘛,就是想让公子在他出发的时候及时禀报尚书大人,最好能在真正爆发流血冲突之前赶赴现场,阻止冲突发生。能同时与两家搭上关系,还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听话的,除了陆兄你,你说我还能找到谁呢?”
“额…”我装模作样地思虑了一番道“可依我之见,若能真的造成流血冲突才能彻底将此事闹大,对罢免朱信甚至将其下狱都有莫大的好处,郑兄为何不…”
郑统领摇摇头道“陆兄啊,须知只要发生冲突,那就是要流血死人的!今日之事你也看见了,活生生的五条人命,因为一场小小的冲突就这么没了,若真让两大势力正面冲突,这个损失可不知道要翻多少倍哦!”说着,他还心痛地摇了摇头。
哼,伪君子!我心中暗骂一句,接着问道“可若是没有发生冲突,那朱信自然可以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邱大人亲至也奈何他不得,郑兄此举,叫陆某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啊…”
郑统领抬手在茶杯里轻轻蘸了一下,随即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人言。接着抬头看着我道“陆兄可知,我写这二字的用意?”
我紧皱眉头,想了想道“郑兄莫非是想利用人言可畏,逼着那朱信乖乖卸任?”
“哈哈哈…”郑统领大笑起来,边笑边鼓掌道“陆兄真真大才,不由得郑某不佩服啊!不错,正是如此。如今北境战事吃紧,后金势大,我朝接连战败,军兵在百姓眼中已经失了些信任,没有以往那般有地位了。”
“还有之前的赵柳两家当街火拼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影响极其恶劣。再有年前幻月邪教在京中作乱,百姓们如今更是人心惶惶,风声鹤唳,若真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公然挑衅,引发军兵互斗,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引发百姓不满,自然也会上达天听,这效果比起我找人向圣上禀告可要好得多了!”
“另一方面呢,这朱信的为人我也算是了解了,平生最重名节,他们老朱家的声誉比他一家人的性命都重要,若真的听到了外头的风言风语,他自然会觉得自惭形秽,请辞,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我又问道“可正如郑兄所说,此人如此看重名声,我一个外人,
凭什么让他乖乖听我的话去找贵营的麻烦啊?”
郑统领又指了指桌上的两个字“当然还是靠它了。我们巡防营虽然人少式微,却也是驻京卫所中的一支,轻易由不得旁人来查。可若是有实质性证据证明我们起了什么坏心思,能查我们的人可就多喽!”
“说白了吧,我就是想让陆兄装作不经意地在朱信面前暴露我们这儿藏着的秘密,引着他来此查问。大明律有云,若军营生乱,除了兵部和直接听命于天子的几大营外,就只有五城兵马司有权过问。而且特许在办理类似案件的时候务必要带足人手,否则只怕会发生意外。朱信为人到还算正直,却也是个一根筋的家伙。有这么大好的立功机会,即使他与我们巡防营没有冲突,也一定会带齐了人马来我们这儿找麻烦的!”
“原来如此!”我不禁佩服地点了点头,这厮果然好算计,对朱信的了解也很是透彻,抓住了此人贪慕功绩的特点,将他一步步引入自己设下的陷阱里。其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可其计较之清楚也着实令人钦佩。
“可是…”我话锋一转,对郑统领发问道“您就如此推心置腹地将您的计划和盘托出,就不怕我阳奉阴违,虚与委蛇,回头一回朱家就把您给卖喽?”
“哈哈哈…”郑统领再次大笑起来“哎呀我的傻兄弟啊,实话跟你说吧,我这个人这辈子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把什么话都跟你说了是因为我想先让你明白你即将加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计划,看看你的反应,若不是我值得托付之人,自然就不能让你平平安安地回到尚书府!不过目前来说吗,嗯…还算不错,陆兄心思沉稳,为人精明,孰轻孰重,想必看的比我还要清楚些。与你这样的聪明人合作,我还是十分满意的,哈哈哈…”
我也跟着笑了两声道“那…方才您身边的那位?”
郑统领依旧眼角含笑地看着我“哦对,还有他,方才我故意让他离开,目的陆兄想必也都知道了,可即便如此您仍能不慌不忙地坐在这儿与我喝茶聊天,毫无惧色,显然不担心会被我看出破绽。不过话说回来了,我倒真有些奇怪啊,按陆兄方才的说法,这二位可都不是身份寻常之人,个个都与朝中大员有密切的关系,你就这么放心地让他们走了,说实话我看得心里都紧张,生怕他们回头会将我们的事情四处宣扬,到时候可就…”
这次换我大笑了,“哈哈”两声过后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大人可否告知,您终其一生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郑统领一愣,说道“方才郑某不是…”
我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郑兄就莫要同我打这样的马虎眼儿了,您既然肯定了我的能力和才华,如今又何必非要遮掩呢?实不相瞒,郑兄方才说我日后必能封侯拜将,可我倒觉得,这些事儿还是郑兄您来做得比较妥当。说白了吧,您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不清楚,可您到头来要的是什么我或许还能猜到一二。”
郑统领单手支着下巴玩味地笑道“那依陆兄之间,郑某人辛苦至今,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也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杯子道“这世上之人的追求多有不同,可一旦穿上了官服,坐上了高位,那目的就大抵都相同了,无非就是权利二字,陆某说的,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