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摆手将他唤到身前,我小声道“你只消去告诉你家掌柜的,有一批令妹在京城定制的首饰到了,可这些日子府上大门紧闭,我们也不好登门送货,就只能来找你家掌柜结账了。”
“六小姐定的…”年轻人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过随即就恢复了常态直起身子道“我家掌柜的家中有好几位小姐,不知公子说的是哪一位呢?”
这小子着实难缠,不过我也不着急,抬手指了指店门上挂着的牌匾道“那位的名字,不就在你家的店名里头吗?”
这下子那年轻人总算是信了几分,不过还是试探性地问道“我家小姐所用的一应钗环首饰都是城西宝玉阁家的东西,也只有他家能做出我家小姐喜欢的东西来。除此之外,我们可从没听说过我家小姐从别家买过首饰啊!公子这话,我还是有些不信啊…”
我正欲开口,凌朝却已经不耐烦地上前一步,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问道“恕我直言哈,这位兄弟,你不过是个店门口的接待,客人说什么你照办便是,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还是说…你家铺子是黑店,你们生怕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惹来麻烦,这才非得确定了我们的身份才肯通报吗?”
这小子说起话来的风格是越来越像他娘了,年轻人一听,忙不迭地摆手道“不不不,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只是恕小人直言啊,既然二位已经知晓了我家掌柜的身份,那就应该明白,每日打着各种幌子登门拜访的客人实在不少,若是不小心放进去了,对我家掌柜来说也是个麻烦。所以小的们早早就学会了如何向这类客人们套话,若是得罪了二位公子,小人向您赔罪了。可若是真让心怀叵测之人进去了,那小的可真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还请二位公子体谅体谅小人的辛苦,莫要为难小人啊…”
堂堂巡抚之子,会受到这类骚扰倒也正常。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诚惶诚恐的样子,我也不好再为难他了,小声问了一句“那你实话告诉我们,今日你家掌柜究竟在不在店里?”
年轻人左右瞧了瞧,确定没有可疑人物之后才凑到我耳边说“掌柜的方才出门用饭去了,如今店里只有店长在看着。二位公子若是真的有事,不妨就请去楼上雅间稍候。当然,前提是二位得证明你们上去确实是与我家掌柜有要事相商,否则…”
我笑着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这玩意儿,你认识吗?”
那年轻人仔细瞧了瞧,突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公…公子,您…您怎么会有…”
我笑着回头跟凌朝示意了一下,这小子便也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来,除了味道有所不同,外观、造型以及所用的丝线、绣法都是一模一样的。更重要的是,不光是我和凌朝,小哥儿俩、凝儿、邓大人等人身上都有这么一个香囊。而在此之前,全天下只有两个人有这样的香囊,一个是在鸡鸣山参禅悟
道,消除“心魔”的邓大娘子,还有一个就是这霜月金器的掌柜,巡抚府三公子,盈霜的嫡亲哥哥幕盈风了。
将香囊收好,我笑盈盈地对年轻人说道“盈霜姑娘年前去了京城,在我家亲戚府上住了很久,这些东西就是她闲来无事时做了送给我们的。你既认得,那就该知道这香囊的造型、绣工和用料的组合都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如此信物,应该足以证明我们的身份了吧?”
年轻人总算是相信了我们的话,一路引着我们穿过重重顾客来到二楼雅间,又嘱咐楼上的伙计给我们备上了上好的龙井才回楼下招呼客人去了。
等屋子里只剩我们两个的时候,凌朝总算开始抱怨了“我说老陆啊,早知道这么轻松,咱还不如一开始就把香囊拿出来呢,害得咱白在门口站了半天,真不得劲儿!”
我笑着端起桌上的茶杯品了一口香茗道“傻小子,你以为这玩意儿是那么容易就能拿出来的嘛?你可知盈霜送咱们的这个香囊,用的是什么材料吗?”
凌朝诚实地摇摇头道“这我哪儿知道啊?你瞧我娘,那是会穿针引线、抚琴绣花的样子吗?”
在背后这么诋毁自己老娘,凌朝这小子倒也有趣。不过这也是实话,我娘虽然性格暴戾,动不动就会暴走,可在照顾我这件事情上还是十分上心的,一直到十三岁以前我就从来没穿过买回来的衣服,全都是我娘一针一线亲手做出来的。龚叔说当初怀上我的时候,我娘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当个好妈妈,好好将腹中的孩子养大。
为了我,她生平第一次拿起了针线,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双手被扎得满是针眼,终于磕磕绊绊地做出了她人生中亲手制作的第一件衣裳,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双袜子。只不过等我出生后才发现,这袜子做得也实在太大了些,索性就被我娘封存了起来,也算是留个纪念了。
可凌朝却不一样,他娘身居高位,每日忙得头脚倒悬,别说是给他做衣裳了,就是想好好休息一下都是一种奢侈。当初知道吕捕头厨艺精湛的时候我就被吓了一大跳,如今若知道她还在手工刺绣方面有所造诣的话,我觉得自己绝对会原地弹射,冲破天花板的。
凌朝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打小就没感受过什么母爱的温暖,更多的则是严厉的教诲和冷漠的眼神,对这些闺阁女儿家的玩意儿一窍不通也是可以理解的。
没办法,我便耐心向他解释道“傻小子,盈霜姑娘给咱们绣香囊用的可是江南名产玉蚕丝,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手感温润,质地轻盈,是江南蚕农们呕心沥血研制出来的新材料。眼下这玉蚕丝每年也就只能出产区区几十匹,除去进贡皇宫大内的,每年能流到市场上的数量少得可怜。”
“陆叔当初跟我说过,这玉蚕丝制作方法极为不易,想要做出真正合格的玉蚕丝,没有个三五年功夫,几十道工艺是出不来的。如此珍品,你以为
像那些烂大街的材料那般容易到手吗?”
“不光如此,玉蚕丝的价格在市场上也是被炒到了天价,物以稀为贵嘛,如今玉蚕丝的价格比起龙涎香之类的稀世珍宝也不遑多让,你真以为是什么人都能买的起的吗?就连陆家也不过区区十几匹,除非是要给十分重要的客人送礼或是老夫人大寿,否则绝对不许随便拿出来用的。”
“方才那个年轻人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了这种独特的材料。可若是让其他人瞧见了,或许就会给咱们惹来麻烦,自然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了。”
凌朝还是不甚明白地问道“他再怎么贵,说到底不也只是个香囊吗,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啊?”
我笑着摇摇头道“你想啊,在这江南地界,能拿出如此珍品的人物,那能是一般人吗?除了江南地区比较出名的几大家族之外,也就是巡抚和总督之类的高官才能拿得出手了。之前见到陶晨旭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那就是用玉蚕丝做的,是绝对的身份地位的象征。若是让有心之人发现我们也有这玩意儿,十有会成为众矢之的。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数不胜数,若是真被人家调查出了我们的身份背景,到时候你觉得我们还能像如今这样躲在暗处,安然无恙吗?”
凌朝了然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放香囊的地方“难怪你不让我们轻易将这玩意儿拿出来,原来就是怕这个啊。”
我点点头“你觉得付阳峰实力如何?”
凌朝有些没头没脑的看着我“提他干什么?”
我笑道“别管,反正你就说说,你觉得此人怎么样?”
凌朝想了想答道“很强,但也不算是绝顶高手,在大明起码就是个五百名开外的货色吧。”
我点点头道“不错,可就是这么个货色,到如今我们也不会是他的对手。眼下还只是冒出来一个高权,就足以让我们胆战心惊了。若是再惹来几个与他差不多,哪怕比他低上两三个段位的人物,那咱们都只能是有死无生,明白吗?”
二人聊得正火热时,我突然瞥了一眼门口,朝凌朝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端起桌上的茶杯继续品茶。随即,一个衣着光鲜,中等身材,留着一抹八撇胡的中年男人面带笑容走了进来,朝着我和凌朝施了一礼道“二位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凌朝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是我们突然上门打扰,怪不得您。话说您是?”
男人抬起头来笑着答道“小人钟琪,是这霜月金器的店长。方才忙着招呼客人,没时间来接待二位贵客,如今这不就亲自过来赔罪了吗?”
我点点头道“钟店长言重了,我们此来是专为见贵掌柜的,无意打扰您这儿的生意。所以您也无需挂怀,我们自在这里等着,钟店长有事就请先去忙吧,不用管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