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岁末,天大寒,长安城生坚冰,时有风声呜咽,层云蔽日。
城东,太傅府。
王允今日起的甚早,精心梳洗面容,修整胡须,着皂色官服坐于堂中用饭,虽闻府外街道兵马走动密集,但神色如常。
“主公,王使君今日午后便至长安城。”府上主事则对外部响动心生畏惧,生怕这些甲士夺门而入。
“此事长安城人人皆知,何需再报?待老夫用完饭便去宫中面圣。汝且退下吧!”走至此步,覆水难收,王允也知事情该了结了。但王上公却找不到一点欣喜的理由……
再说城西,陈道昨日与崔琰商议山民事宜至深夜,今晨不觉查误了时辰,扯了一件素白袍便去堂中寻些饭食,一刻后进了些粥米,匆匆赶赴未央宫。
陈道至宫前,见一人拦车驾,乃虎贲中郎将董子奉。
“陈从事且慢,末将有要事相告。”董承双目绒红,看来昨天也未睡好。
陈道下车刚想施礼,便被董承拉到了墙角僻静处。
“子奉兄,何故如此仓忙?”陈道皱眉开口。
“陈从事,大事不妙,士家高官与土豪联结,欲要谋朝篡位。”董承凑到陈道耳旁,神色激动。
“竟有此事,子奉兄如何得知?”陈道整理衣袍,查视仪表。
“昨日士族有人来承府上,欲要挟承作为内应,承自是再三搪塞,今日特告知先生。”董承似乎下了极大决心,神色坚定。
“子奉兄不是与王上公交好吗?怎今日又做反复?”陈道缓步走向正门。
“承乃忠直之人,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董承快步紧随,他交好士族是为稳固朝堂地位,现如今士族要罢了刘协,他岂能答应?
“原来如此,那子奉兄的禁卫可交予北中郎将否?”陈道转头问了一句。
“大敌在前,承愿身先士卒,不过从事还需当心,朝廷摇摆者不在少数,须谨防异兵突起。”
“子奉兄言之有理,贫道会好好盘查一二。”陈道笑意拱手去了阶前。
时左侧朝臣以皇甫嵩,朱儁为首,后随崔琰,荀彧,贾诩,李儒四位内朝尚书。
“大将军,朱司徒。”陈道与皇甫二人见礼后,落位崔琰身旁,其间与王允交汇眼色,各怀心思。
约过一刻,侍者阶前传旨,今日朝议不在宣室殿,请诸朝臣赴北城楼。
朝臣诧异,却不敢言,依次乘车离宫,赶往北城楼。
一个时辰后,见城墙石阶,陈道,荀彧二人并肩登楼。
“文若,今日之后可施度田令否?”陈道看了一眼前方谈笑风景的贾诩,李儒二人,转而笑问荀彧。
“若能止了刀兵,望先生莫杀无辜。”荀彧抬头望向那汉旗道。
陈道郑重点头,应下此诺,家国社稷有时需要贾诩,李儒这般的偏锋客,但更需要荀彧,崔琰之流的忠直基石。
继,朝臣聚城楼,见刘协立于墙侧眺望,纷纷拱手作揖。
“臣等拜见陛下。”
“众卿请起,众卿可知立此北望是哪一座汉家城池?”刘协并未转头,顺手抽出身旁甲士佩剑,指向北方。
“回禀陛下,应是长陵城,长陵者,高祖墓也,与长安城隔渭水遥望,此城南,北,西三向皆有墙,唯东向无墙,可容陪葬者,其人有文终侯萧何,文成侯张良,懿侯曹参,武侯周勃,条侯周亚夫等人。”王允学富五车,这自然难不倒他。
“上公只看到了长陵城吗?朕怎么看到了临戎,九原,云中诸城,难道这些不是汉城吗?”
雍帝所说的这些城池都在并州北境,自桓,灵帝以来,匈奴,鲜卑,乌丸等族相继侵吞汉土,并州多境沦陷,危及九鼎。
高官皆默然,亦作羞愧,国破如此,己身又有何作为?
“上公也曾期许过葬在长陵城吧!”刘协归剑回鞘,坐于楼前石阶,众臣腰身弓的更低了。
“诸卿呢?尔等是否也想配享文武庙,墓落帝王陵?”刘协刻意看了一眼陈道,因为张安的衣冠冢已入了灵帝文陵。
“臣等有罪,罪在不自省。”朝臣齐呼。
“众卿既然期许麒麟阁十一臣,云台二十八将,为何不去效仿呢?”刘协语气从和善渐变恼怒。
“敢问众卿,弘农王能收复这些失地吗?弘农王有志收复这些失地吗?”
朔风此刻似乎也停了,气氛变得格外死寂。
刘协起身走至王允,马日磾等人身前,盘坐于城上青石,继而高声朗呼“朕有志,亦有力,此生必托起大汉,尔等为何不愿将这复兴权力交给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更比一声高,一声更比一声长,年幼的刘协歇斯底里的呐喊,雏鹰正欲展翅,罡风却要折其双翼。
值此刻,城下起了喊杀声,自远山地平处见尘土飞扬,数百骑并驾飞奔,高举左冯翊大纛。后随如云步甲,王宏的义军来了。
士族高官都在等这一刻,时有起身眺望者,唯雍帝失望之极,这些人将他的挽留当做了败落前的自嘲。
三刻左右,王宏勒马整军,孤身出列,对城上一拜“奉王上公之命特来勤王,诸军甲士莫作抵抗,以免手足互残。”
王宏一呼,身后诸兵附和,其声振聋发聩“开城门!开城门!”
“哼!尔等宵小之徒,岂敢大言不惭!众将士听令,高举箭矢,谁若靠近就地射杀!”
张合治下中郎将营,北征乌丸,南讨白波,皆是悍战之卒,岂会被言语所动。
于此刻,王允缓缓起身,向刘协苦涩开口“陛下,可看见这城下十万将士?”
“朕当然能看见这些作乱之辈。”刘协不屑笑道。
“这是民心所向啊!老臣依众臣所请,望陛下退居陈留王,迎帝入关。”寥寥数句用尽了王上公周身气力。
马日磾众臣也紧追开口“望陈留王体恤民情,莫造杀戮。”
“王子师,你可是三朝老臣啊!这就是你对朕的厚望吗?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刘协阴冷怒骂,身旁甲士瞬起剑架在王允脖颈处。
“陈留王仁善,定不会如此,且陈留王杀了一个王允,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老臣这也是为了大汉啊!一朝不立双帝!”王允的有恃无恐不是这四万钝刀烂甲之兵,而是以太原王氏为首的朝中士族。
昔年董卓可以杀了袁隗一门,却绝断不了天下世人对袁氏的敬仰,有识之士纷纷依附,各家土豪多送钱粮,刚堆起了一个车骑将军,又兴了一个后将军。
“哈哈哈!贫道还从未听过如此冠冕堂皇之话,难抑心中喜悦,诸公莫怪。”
陈道大笑起身,顺手拂去了王允颈上的剑器,立于帝侧,继道“何时陛下的仁慈成了尔等手中的兵刃?且看这犯上作乱之贼也能代表万万民吗?”
王允此刻脑中在极力搜刮关于张安的罪责,但话到嘴边却找不到恰当词汇,奸佞二字实难与这位道人挂钩,正应了刘辩那句话还是死了的张安好,毕竟景桓侯是谥号。
“陛下,且下旨吧!”陈道见王允沉默,便给这老者留了颜面。
刘协闻言点头,示意甲士宣读旨意。
“阶下朝臣听旨,昔年董卓乱纲,关东兴兵讨伐,本为忠义之举,何奈帝都西迁,朝廷政令不达,致使关东诸兵纷乱互伐,今朝廷已定,朕欲遣使和解关东,抚顺民情。
下列为使臣名单太傅王允,司空杨彪,太仆淳于嘉,卫尉马日磾……”
“陈留王这是何意?难道看不见城下人马吗?”
“尔等不是都想出关吗?朕今日便随了尔等之愿,尔等想去何处都可!”
“陈留王真想让王宏攻城?”马日磾高声胁迫道。
“看来诸公似有疑虑,那就由贫道给诸公解惑。”
陈道话语刚落,长安城上数十杆大旗挥舞,王宏乱军后方起了奔雷响动。
司隶大纛一路横冲直撞,为首者乃孔显,李傕,郭汜三人。
“曲阿孔立名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让开让开!尔等杂鱼辈,可扛得住本将一刀。”
与此同时,长安正东飙行潼关营万骑,做势山崩泰,驾下飞石溅,另随七百黑衣重甲。
此重甲仿先秦制式,军卒左配圆盾,右持长戟,步踏尘昂,齐声高呼“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辽东徐子桐来也,鼠辈速速下马受降!”
“列阵前行,高举大纛。”
约过半刻,长安西南坡又来一彪人马,甲配绒袍,多见胡族面孔,掣电之速居三旅之首。
“吾儿领作先锋,诸白骑伴行。”马寿成让了此间风采,将这机会许了儿郎。
少年将疾驰前列,直冲城下“吾乃西凉马超是也,敌将报上姓名!”
三军即汇,猛将齐聚,土豪兵甲难做防守,瞬时被冲散了阵型。
长安城头,道人负手笑问王上公“子师公,学生这兵甲可是民心所向否?可抵得上先生口中的万万民!诸公中何人愿与贫道做辩?”
朝臣皆醒悟,中了此獠的圈套。
“既如此,请诸公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