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一刻,仁德殿中。
“滴答,滴答。”
污色血水顺着高台沿路滴落在殿中浮尸之上,尸体一直延续到殿门,门前仍有如云甲士踏尸入殿,冲向高台处,两侧木案全数被尸体掩埋,那先前的空酒瓮斜倒在尸堆空隙间,内部倒流了半瓮血水。
杀到此时已无战场谋略可言,全是韩都督的个人私怨。司隶营上下一万五千余人,只剩五位凉州都督陈道,南中郎将张辽,天水校尉孔显,羌道县令赵昂,凉州从事赵衢。
陈道此刻早已站立不稳,靠坐在河首王的龙案上,张辽,孔显四人前后左右列阵拱卫凉州都督。
“杀!”
一位金城卒从左侧冲上高台,孔显提枪迎击,只听一声脆响,孔显手中长枪断裂。
“滚!”
张辽见状急踏两步,一刀了结那卒性命,卒子尸体趴倒在高台上。
“立名,可战否?”张辽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
“无妨,只是可惜了老师的宝枪。”孔显艰难拾起地上短刀,静待下一位来犯之敌。
值此刻,一将入门制止众卒“都督有令,他要手刃张安。”
继,众卒退至殿门处,面上皆松了一口气,殿中倒地的全是前车之鉴。
约过半刻,一席玄甲的老将走入殿中。
“蒋石,你可是这高台上坐的是何人?”韩遂脚踏金城卒尸首,面上却多显自豪,笑问部将。
“凉州都督陈道。”蒋石应答。
“非也!此人姓张名安,乃是汉庭大将军,谥号景桓侯,是汉灵帝口中比肩霍去病的人物!”
韩遂要将这场厮杀裹上一层高雅称号,陈道的名头越响亮,他这场互屠越有意义,若能正面击溃一位汉庭大将军,韩遂此生也算做到了反贼的极致。
“谥号不是……”蒋石刚想询问,见韩遂面化阴沉,故而谨慎收言。
韩遂不再理会蒋石,挎剑挺立,高声开口“张大将军,你可还识得本将?”
声传高台,几乎昏迷的陈道缓缓睁眼,音色沙哑,惨淡开口“可是……葵园峡的韩老将军,久仰久仰。”
韩遂被陈道一句破防,面色瞬变青紫,拔剑怒骂“张安小儿!你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嘴硬,你若此刻求饶,兴许本将会放你一条性命。”
“贫道不屑和败军之将言语,且请杀来。”陈道可不会让韩遂舒心,将死之人也作嚣横。
韩遂本想羞辱一番张安,但这厮舌间悬剑,非他能敌,所以他选择直接动手“众将随本都督杀上高台!”
“莫要动手!”
殿外传来一声高呼,成公英、阎行负甲入殿,且伴众卒涌上石阶。
“有事容后再禀,待本都督先杀张安。”韩遂没有察觉丝毫差异,一心只想冲上高台。
成公英与阎行交汇眼色,阎行抽出佩剑高呼“本将看何人敢动!”
韩遂闻言突兀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的两位爱将“彦明,你这是何意?”
“蒋将军何在?”阎行并未理会韩遂,而是看向从旁的蒋石。
蒋石片刻间会意,这两位金城大将已反,现在轮到自己做决定了。
陈道见状,竭力高呼“朝廷十万大军已至,尔等此时不降,难道要等着千刀万剐吗?”
陈道一言惊了殿中诸将,加之各营早传贾诩围谷的消息,人人心生忌惮。
“莫听张安小儿胡言,朝廷不过区区五千人,而我军有三万众,且城中粮草充足,随意可突出重围,来人!把成公英给本将推出门外枭首!”
韩遂一脸怒火的看向昔日谋主,若非此人教唆,阎行岂敢反叛,故而韩都督要先杀此人,震慑宵小。
殿外众卒一脸茫然,不知该听何人命令。
“末将在。”
又过了半刻,蒋石、麴演同步跪于阎行身前,这场战事他们也不愿再打。
“你们这是做甚!金城营只有本都督一位主帅,你们这些悖主之徒还不速速起来。”韩遂大声叫骂,而甲士却一一跪在二将身前,不愿再听他号令。
成公英扶起蒋、麴二将,快步走至高台下向陈道躬身一拜“陈都督,金城营愿降汉庭。”
“好,将军仁义。”陈道强忍剧痛,正襟危坐。
“陈都督,英的话还没说完。”成公英再拜。
“讲!”陈道呼了一口气,嘴唇略微颤抖。
“英有一条谏言,望都督采纳。
战有阵营,卒无过错,司隶营悍死护城,金城营竭力攻取,双方各为其主,不涉私怨。且金城营的伤亡数倍于司隶营,也算吃尽苦头,望都督深明大义,不究前责。”成公英教唆众人投降,定要保众人周全。
“哈……咳咳,将军所言在理,且各营日后都是朝廷兵马,本都督不会偏袒私罚。”陈道连弑君篡朝的凉州营都可以接纳,更别说区区反贼出身的金城营。
成公英得了回复,单膝跪地“都督在上,请受末将一拜。”
成公英领头,其余将卒皆拜陈道。这场战事已经死了太多人,且再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众人皆想趁早收手,谋得一条活路。
“诸位请起。”
“我宰了你这贼子。”
陈道话音未落,韩遂持剑欲杀成公英,金城诸将同步起身将韩遂摁倒在血尸间。
韩遂奋力挣扎,甩掉了头盔,满头华发渐染血红,口中辱骂不断,声色悲凉至极。
值此刻,宫门处响起马蹄声。成公英派去接应马超大军的金城卒率先入殿通禀,随即殿外石阶已传来马超的声音。
“全部滚开!我家先生在何处?若我家先生受了伤,我定要让你们十倍偿还。”
说话间,马超已看见殿内惨况,更看见了奄奄一息的陈道。
“先生,超来迟了,都怪贾文和这老贼!”马超大步冲入殿中,双膝跪于高台前,查视陈道的腿伤,见了其腿部已经溃烂的血肉,声音渐变哽咽“何人伤的我家先生!有本事出来与本将大战三百回合,本将要活刮了……”
“马孟起!莫作高声,行军打仗那有不受伤的!且金城营已降汉,全为忠义之人。”陈道藏了心中私忿,一切以大局为重。
“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岂能草草了事!”马超捡起血渍滩上的中兴剑,转身环视了一圈金城将领,各将皆做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放开这老贼,给他刀剑,马战步战任他挑选,本将今日不杀此贼,心中意难平。”马超虽怒,但也有分寸,目标直指韩文约。
继,金城诸将退,韩遂从尸堆中捡了一把缺口短刀,目色毫无畏惧“马儿!且来一战!”
马超持剑踏尸而过,甩刺韩遂肩膀,韩遂以刀斜挡。
“嗡!”
只听一声鸣响,削铁如泥的中兴剑硬折了韩遂手中刀。
“拾剑,再来!”马超踏近一步,逼迫韩遂。
韩遂复捡一剑,与马超再交锋,不及三合,马超一脚将韩遂端倒在尸堆上。
“再捡!再来!”……
继,马超连砍断十数柄刀剑,次次只做羞辱,韩遂身上并无一处剑伤。
“孟起!且罢手。扶贫道过去。”
陈道也知马超在给自己消气,故而反复折磨韩遂。
马超闻言,收了宝剑,一把拉起力竭的韩遂,在他耳侧低语“老贼,今日且留你一命,咱们来日方长,本将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刷!”
马超再次推开韩遂,快步走至陈道身旁,右手架起陈道左臂,扶着陈道缓声走向韩遂。
“先生,疼吗?超再行慢些。”
“无妨!”陈道欣慰的看了一眼马超,昔日的小儿郎也长大了,如今也成了一方主将。
半刻后,陈道立于韩遂身前。
“韩老将军,战事就此了结吧!老将军且回长安养居。”陈道为朝廷做了退步。
“哼!本将并未败于你手,本将是败给了这群豺狼辈!景桓侯张安不过如此!”
韩遂复拾一刃,悬颈自刎,金城诸将目生愧色,可叹风光一世的韩半州落了如此下场。
“唉!时也命也!”
“先生,超背你去医治。”马超不屑的看了一眼韩遂算这老贼有自知之明,省去了诸多麻烦。
“马孟起,你想疼死贫道吗?贫道生平最怕疼了,你不知道吗?”陈道轻敲马超头顶,责怪他心不在焉。
“都怪先生自己,这若是瘸了,以后看还怎么骑马?怎么装那风流潇洒?立名兄,文远将军且帮超扶一把。”马超唤那几人同行。
临出门之际,陈道叮嘱高顺道“子循,城中城外尸首尽快处置,金城营也由你调动。”
“末将领命。”高顺答。
“诸位将军既入朝廷,以后需遵循军中法度,若擅自扰民,本都督定斩不饶。”
“是,都督。”
陈道说完各事,伏在马超背部,几人同下石阶,其间还能听见陈道一声连一声的喊疼,这让金城诸将颇为称奇,感叹凉州都督殿内外差距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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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贾诩整军入城,总领枹罕军政民生,据其统计枹罕围杀共亡军卒五万六千余,死伤百姓一万二千余,是平凉策中规模最为庞大的一役,这枹罕县境内的冲天血气,十年都难洗刷干净。
十月中旬,武威张猛得知韩遂身亡的消息后,立即率部向金城郡的皇甫寿坚乞降。
时皇甫寿坚亲自作迎,席间张猛多是向皇甫寿坚诉苦,说是韩遂逼他反叛。皇甫寿坚则好言安抚,旁敲侧击让张猛交出兵马。
张猛也知狼狈为奸的大势已去,只得将手中的八千卒交由皇甫寿坚统辖。
自此武都,陇西,金城,武威,汉阳五郡辖土尽归朝廷,十八路反贼也只剩北地二城的程银、侯选,安定的薄玉与烧当羌,以及张掖的三胡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