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漆黑的眸子对视上顾幽南的眼睛,“父王送儿臣出宫难道不是因为恐儿臣的命格会危及父王以及整个南安国?”
顾幽南被她的话以及眸子里迸发出来的冷光震得险些站不住,他微眯上眸子,“此话你从何处得知?”
盘旋在心中多年的疑虑,此刻从自己父王的反应已经得到了证实。
顾初柒垂首紧咬贝齿,待心尖的钝痛慢慢缓过来之后才复又开口,“从何处得知现已不甚重要,儿臣只是有些不懂,仅从一个生辰,天命官为何就会断定自己会有如此强大,甚至会祸害整个王宫的本事!”
顾幽南怔怔转过身背对着顾初柒,想不到自己所说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在真实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可是不管当时还是现在,他是父,也是君,在王朝利益面前,这些父女之情只能暂时放在身后。
“天命官一向看得准,孤不敢拿整个王朝的安危做赌注,初柒,身为南安国的三公主,你也该为王朝的兴衰做出适当的牺牲。”
顾初柒勾了勾嘴角,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从儿臣懂事之初就已明白生在帝王之家会有诸多的身不由己,哪怕被父王您丢弃乡野,却也一刻不敢祈求能从此逃离棋子的命运,可是,儿臣却还是不得不为自己据理力争几句,命格是天生的作不得假,嘴里说出的话却不同了,究竟是被人蒙住了眼睛,还是父王甘愿自己闭上的,父王心里自有一杆秤。”
顾幽南背对着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也只是紧了紧负着的两只拳头。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也没能逃出初柒的眼睛,她缓缓的垂下卷翘的睫毛,“父王不如直接告知儿臣此次急召儿臣回宫,到底是有何打算吧!”
此话一出,不光缓解了二人之前的僵局,也将顾幽南的思绪顺利拉回到正轨。
他握拳咳嗽一声,转而踱到案几后坐下,“此次召你回宫,的确是有万分紧急的事情。”
顾初柒敛眉凝目,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尊紫铜鎏金铜炉,过了这么多年,铜炉非但没有显出陈旧,反而越发有种古朴肃穆的感觉。
“你出宫多年想必对你几个姊妹的近况已经不甚了解了。”顾幽南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你长姐早已与五年前作为联姻,嫁与苍牙国太子,眼看苍牙国王上命不久矣,你太子姐夫登基那便是指日可待,届时,你长姐作为太子妃升任王后那更是不疑有他。”
“如此便要恭贺父王了。”顾初柒虚套的行了个礼,“长姐为后,将来势必会给苍牙以及南安国带来和睦的邦交。”
顾幽南点点头,“不错,这点来说,孤还是甚感欣慰。再说说你的四妹吧。”
四妹?顾初容?
顾初柒记得,自从自己记事以来,便与她一起养在其母董妃的殿中,虽然她比之自己只小了那么一岁,但是在众多姊妹之中,她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是最多的。之前在马车上倒是忘记向芷儿打听她的情况了。
“你四妹如今已经在待嫁之中了,暮渊国的三皇子已经正式向孤求得了她,待下月中旬,她便要离开南安国,去往暮渊做正妃。”
“一转眼,竟连四妹也将出嫁了。”初柒不经意发出一声感叹,幼时她与自己一起吃糖糕,念书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
顾幽南瞧了她一眼,“按理说做妹妹的的确不能嫁在姐姐之前的,只是,只是…”
“只是,一开始您本就没打算会在这个当口接我回宫的吧?又或者压根就已经放弃了我这个女儿。”
顾初柒言罢自嘲一笑,“说了这么久,您却一直没有进入主题呢。”
顾幽南有些不满于初柒的直言不讳,言及至此,再解释也显得苍白。
“那好,今日我便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他探身在案几上拿过一封密信递给初柒,“你且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顾初柒犹疑着接过,信封开口处还残存着一滴白蜡,显然已经被拆开看过了。
里面只有薄薄一张信纸,她看了顾幽南一眼,遂将信纸展开,上面只有堪堪四个字,“父王,救我!”
“这字迹,像是二姐?”顾初柒探询着看向顾幽南,这无抬头,无署名的,若不是幼时她们曾在一起习过字,她是如何也猜不出写信之人的身份的。
顾幽南深沉的点头,“这么看来,你倒还记得蕊儿,甚好,甚好…”
一种不安感在顾初柒的心中愈发放大,她沉吟着开口,“从这信中,知是二姐遇见了危急之事,父王不去出手相救,却与儿臣在这忆及往昔,这又是何缘故?”
“孤这正是要急着救你二姐,这才…”顾幽南说着别开目光,“孤留在霁月国的人不仅带来了这封信,还带来了一句话,他说你二姐身患隐疾,需得同血脉的鲜血作药引,方能治愈,所以…”
若是听到这里顾初柒还不明白顾幽南的用意,她也便是白活在这世上一遭了。
“所以,父王便想起了儿臣。”她淡漠的开口,语气已经不带一丝希冀。
“你也知道,你大姐已然远嫁,自是不能随意出宫,初容下月便要出嫁,在此之前更是不得外出,为今只剩下了你与亦安,可亦安如今尚且只有五岁,如何能担此大任?”顾幽南说到此处面上隐隐有丝惭愧,却也只转瞬即逝。
“所以,你便是能救你二姐的唯一之选,你放心,待你救得你二姐性命之后,孤定当…”
“您又如何得知儿臣一定会出手相救呢?”
顾初柒说罢垂首,“纵使儿臣跟她流着相同得血又如何?当年儿臣要被父王逐出宫时,这合宫上下又有谁人来替我求一句情?”
“顾初柒!”顾幽南厉声喝道,“打你进到这青云殿中便一直话中带刺,论私,我是你的父亲,论公,孤乃这南安国九五之尊!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讨得你的欢心?”
顾初柒冷笑一声,扬起脸与顾幽南对峙,“父王的耐心这就已经用尽了?可这好像还未达成你的目的呢!”
“放肆!你有几条命能与孤如此对话!”
她不屑的轻笑一声,垂首,“儿臣区区贱命一条,自是不敢与父王抗衡,只不过为今却似乎多了一丝屏障,毕竟如若儿臣立时死了,那父王您最是心疼的蕊儿却也是要随儿臣一同去的。”
“你!”顾幽南随手抓起案几上的一方砚台便朝着初柒掷去。
“嘣”的一声!
想象中的钝痛如期而至,顾初柒任由着额上的鲜血如注倾泻而下。
屏风后的内侍太监听见动静急急的冲出来,一声王上还未出口便见到了这番情形,连连躬身,“王上息怒。”
“滚出去!”顾幽南看也不看的对着太监呵斥道。
“喏!”
那太监低眉看了眼顾初柒遂惶急退去。
瞧着顾初柒满脸鲜血却依旧执拗的神态,顾幽南气焰不减反增,“这去不去的,孤说了才算!你若是肯老实配合,孤便让你舒服自在的上路,反之,孤非但会派人将你五花大绑而去,且从此往后再不让你踏入南安国半步!”
“父王可真是用心良苦。”顾初柒强压着心头的痛楚淡漠的开口,看着脚边绘着云纹的毡毯被自己的鲜血渐渐晕染成深红色。
“既如此,那儿臣便也直说了吧,想要儿臣去救二姐也不是不可,除非父王答应儿臣一个请求。”
“请求?”顾幽南眯着眼睛,“你想跟孤谈条件?”
顾初柒莞尔一笑,那笑意却只绽放在嘴角,“父王非要如此理解,那就是吧。”
顾幽南拂了拂广袖,“你且先说来听听!”
顾初柒垂首,从腰间荷包里不紧不慢的拿出一团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丝帕,然后将里面的物件以双手呈上,“父王还记得这个么?”
顾幽南盯着丝帕中央的物件,瞳孔微微眯起,“这是…”
他缓缓的将初柒手中那串散发着古朴与暗光的数珠拿过去放在手中查看,神情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这是你母妃当年时常拿在手中的物件…”
顾初柒嘲讽的弯起嘴角。“看来父王的记性也并不如我预料般那么差,只可惜,这母妃留给儿臣仅有的一件遗物,儿臣却始终不敢将之随身携带。”
顾幽南瞳孔紧了紧,看向顾初柒的眼神带着一丝研判,“既是你母妃留给你的遗物,又有何不敢随身携带?”
顾初柒静静的抬头,回视着顾幽南的目光锋利的如一枚刀片,“念珠豌豆,毒性最强的毒药之一,长期接触可使胃肠不适,致人兴奋,腹泻,绞痛,流涎甚至呕吐。父王觉得,这么一个要人命的东西,儿臣还敢随身带着吗?”
顾幽南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就将手中的数珠给丢了出去,随着清脆的一响,那数珠便静静地躺在了冰冷的地上,散发着幽冷的光。
“大胆!有毒之物竟也敢呈到孤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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