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默清楚知道自己这个状元是如何得来的。
没有皇上梦入仙人,他明明白白在殿试前压一众贡生们一头,就算殿试时他写出两万字的文章来,做状元还会被非议。
皇上说为太子培养云默,他的才华也不准许自己屈从于萧首辅等文官大佬们。
刚入官场,云默无论是外在条件还是才华条件太好了。
他完全可以自成一派。
甚至如皇上所希望的一样,对抗分化文臣集团。
云默对萧首辅的招揽并未放在心上,快步离开皇宫后,径直回了府上,几门后直接询问姜氏
“父亲回来么?”
“老太爷在外遛弯,不羡有事寻他?”
姜氏迎上来,指挥着丫鬟伺候云默脱下外袍。
天气渐凉,云默穿上滚了一层浅浅绒毛边的披风,越发显得他儒雅飘逸。
姜氏是云默的妻子,自然不会去抢丫鬟的活儿,伺候丈夫更衣在内室是情趣。
姜氏在人前,从来都是让丫鬟伺候着云默,当家夫人的身份拿捏得死死的。
云默对姜氏有尊重,有维护,更有倾慕,横竖云默希望妻子的品德,姜氏都有。
“派个人叫老爷子回来。”
“是,老爷。”
云默自从授了官职后,阖府改称老爷了,慕老头荣登老太爷宝座。
云默开玩笑说,他人还没老,先被称呼喊老了。
朝臣命妇们应酬,大家都是喊老爷,云默同姜氏私底下怎么称呼都可,在外得树立起家里的规矩。
这一点绝不能大意,没有规矩的人家,也得不到同僚们的尊重,特立独行反而会被人看不起,不愿意与之结交。
姜氏给云默递上茶盏,瞧见云默不大对劲,问道“这是怎么了?老太爷在外惹事闯祸了?”
云默垂眸宽茶,寻思该怎么说才能不吓到姜氏。
他在皇上面前装傻充愣,不意味着他对父亲的身份毫无怀疑。
以前他懒得往那方便想,皇上说了是一家人!
太后娘娘又送他许多只有母亲会为儿子做的衣服鞋袜,云默当时差点吓没了魂魄。
姜氏肯定也是不知道真相的。
“是上次老爷子惹到了武勋家到老太爷找你麻烦?他家夫人昨儿上门道歉,我便没说什么,莫不是在朝上又为难不羡?”
姜氏看到云默面容越发难看,说道“我知道他家有一门生意,我让他家生意做不成,给不羡出一口气!”
有云薇同卷毛的‘奇思妙想’,姜氏不仅将其发扬光大。
她在京城商界真可谓呼风唤雨,敢同玉掌柜竞争,还没输过。
甚至姜氏的名下生意已经渐渐扩展辐射到长江以北的府县了。
最为难得,姜氏不仅做得好生意,还能照顾好云默同儿女们。
从不会因为赚钱忽略了丈夫,给旁得女人可趁之机。
也不会因为顾家而忽略生意扩张,云默本身打得基础就很好,家里生意也很多。
云默做官后,这些生意都交到姜氏手上。
然后,姜氏便彻底起飞了,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她身边聚集的勋贵也越来越多。
文官不在意商贾,被皇上限制的武勋们等着赚银子吃香喝辣,他们不擅长经营,却也聪明找会做生意的人入火。
慕老头在京城如鱼得水,其中少不了儿媳妇会赚钱,巴望着姜氏带着一起做生意的人可不敢得罪了牛逼哄哄的姜夫人的公公。
“不用,不用。”云默没想到妻子也变得‘凶残’,不过挺好的,他喜欢自在骄傲的姜氏。
不是没人同云默提起夫纲,云默觉得花自己媳妇挣来钱的银子又不是坏事?
同他搬弄是非的人都是羡慕他的人。
云默拍了拍姜氏的手背,笑道“可别了,那家人就指着一门生意过活,他当着朝臣的面跟我道歉,我本以为是怕了你断他们家的生路,其实——”
停顿片刻,云默摇头苦笑“我是仗了父亲的势,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有薇丫头口中拼爹的资格。”
姜氏心头一颤,不敢表现出来,“是老爷子同安国公的情分?”
“他——”
云默再次摇头,并没有看到姜氏的异样反常,“骗得我们好苦,给我一个教训,做人不可太自傲,以为能看透一切。”
“不羡,你可不要吓我啊,你出啥事了?”
穆老头甩开找自己的仆从,风风火火跑进门,“谁欺负你了?皇上给你甩脸子?我去……”
云默淡淡说道”父亲打算搬出太后娘娘辖制皇上吗?“
慕老头“……”
“我不知父亲同太后娘娘很是相熟,不单单是依靠安国公生前的交情。”
“不羡不曾阴阳怪气同我讲话,我……头疼,先回去歇息了,儿媳妇好好照顾不羡。”
慕老头得到姜氏的眼神暗示,脚底下抹油先溜为敬。
“您想去哪歇息?是安国公府?还是太后娘娘的慈宁宫?”
“……”
云默起身一把拽住慕老头,眸光闪烁。
慕老头一副被欺负了可怜样子,终究云默狠不下心去。
“你舍得扔下一切跟我?我中不了状元,你不会后悔吗?”
慕老头眨了眨眼睛,“做云中君的爹有啥可后悔?
……我不是不跟你说实话,不知该怎么说,我怕你嫌弃我,怕你恨我对不起你娘,更怕你不认我。”
慕老头往云默胸前靠去,张开双臂还住云默,哭是为了躲避云默的问责,鼻涕眼泪往云默身上抹。
可是哭着哭着,他是真伤心,害怕了。
“我可以没有一切,自觉对得住所有人……”
慕老头抱着云默号啕大哭,既然被看破了,他不再隐藏内疚的情绪
“我对不起不羡,给老穆家养大三个儿子,自己亲生儿子一直过得不好。亏着不羡争气,随了我家祖宗。
若是你没活过成年,或是我找到你时,你只是农夫地痞,我……我真要心疼死了。”
慕老头嗷嗷哭,云默反过来拍着他后背做安抚。
“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吗?我又没怪过你给别人养大儿子。
父亲运气真好,养大了皇上,我瞧着皇上对父亲存了几分真情实意,以及愧疚。”
“不羡不怪我隐瞒真相?”
慕老头红着眼,可怜巴巴望着儿子。
“你把我赶出去的话,我没地方可去了,不,我死活都不走,我没养你小,我是你爹,你长大了,我照样可以养你,我出门赚钱,我给你做菜,我帮你洗衣服……”
云默抬起手擦去慕老头的眼泪,却是越擦越多,“你为我不做安国公,不去慈宁宫,我有何资格怪你?你没有养我小,我养你老,陪你到老,继承慕家香火。”
“呜呜呜。”
慕老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好了,他最难的一关平安过去了。
以后他可以继续同旁人吹牛逼,吹儿子云默。
纵然被武勋们看出一些端倪,只要死去的安国公还在皇陵埋着,皇上同太后不承认,他就能继续蹦哒。
慕老头被云默送去屋去歇息,一整晚都陪在父亲身边,姜氏插不上话,只叮嘱厨房准备酒菜给这对父子送去。
她隐隐还能听到慕老头哭声,不过哭声并不悲切,反而透着幸福感。
姜氏略有几许的羡慕涌上心头,自己同女侯何时能彼此坦诚相见?
女侯私底下为她生意铺路,她也有几分感激。
慕老头为儿子舍弃一切荣华富贵,只跟着亲儿子。
女侯在真相大白之后,对欺骗她的骗子很好,姜氏怀疑女侯并非是因为一手养大江氏同穆凰舞的情分。
女侯瞧不上守寡再嫁的亲生女儿,同样看不起云薇!
这个心结一辈子都解不开。
姜氏怀疑女侯看到自己同薇薇富贵了,彻底压到江氏母女,她才悔悟。
都是做人亲生父母,慕老头比女侯好太多了,哪怕太后娘娘比女侯会做母亲!
不用陪着云默,姜氏看账盘账,把云薇所说的工匠学院建在何处,她能负担多少名学徒。
云薇只给姜氏提供奇思妙想,姜氏负责落到实处,每一项工艺的进步都能带来大笔的财富。
姜氏吃到了红利,舍得拿赚来的银子投资工匠学院。
从学徒们培养,以后有一技之长的学徒们进入姜氏的名下的生意店铺,也会更加忠心。
她的女儿云薇声名鹊起,她的丈夫是云中君,又是状元,她也不能太弱了不是?
总要一家人都好,才是真的好。
云薇直奔汉中县,汉中县令董大人是云薇的老熟人,能叫一声董伯父,况且靖王驻扎的地方离着汉中县不远。
连着赶路十几天,云薇距离汉中县越来越近,路上行人很少,越是临近汉中县,活人越少。
云薇看到不少村庄都已荒芜。
她首次感到战争的残酷,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后,良心未泯的人都会成为反战人士。
汉中县的范围在天穆王朝控制之下,尚且如此,云薇不敢想在川蜀境内会死多少人,又回有多少人无家可归。
临近中午,云薇同程风下马歇息,云戎带着两个侍卫去打水。
程风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一眼天上炙热的太阳,口吐芬芳骂了一句脏话。
程风很着急,前面消息并不算太好。
大皇子失踪,在失踪之前大皇子把指挥权的一半交给了来寻找爱宠禁脔的高庸王。
这让靖王穆阳无法完全彻底掌握住兵权,军中有两个副帅,当然主帅只能是失踪的大殿下。
无论是穆阳,还是高庸王都无法取代大皇子。
皇上也不会准许他们取代大皇子!
他们知晓皇上的底线,谁都不敢轻易惹皇上不快。
“听说阿阳遇见了刺客,都是八品的高手。”
程风提着鹿皮水壶喝了最后几口水,“倘若阿阳还有功夫在,八品都进不了他身,我知道玉掌柜那边资助川军,给了不少银子,还有一些……咱们这边的消息。”
“这就是叛国,卖国,阿阳该同皇上告一桩,什么玉掌柜?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云薇坐在石头上歇息,一路骑马颠簸,她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屁股也好似被磨出了茧子。
她撸着显得很精神的卷毛狗头,看了程风一眼
“玉姐姐若是真无情,早就投了皇上,正因为她重情,才肯听她主人的吩咐。你说这话,我不爱听,不支持皇上征伐川蜀就是无情?
有本事让大皇子不失踪啊,他好好征战,能让战局乱成这样子吗?
他相信靖王的话,高庸王能掣肘靖王吗?”
“各为其主罢了,谁也说不上就是正义的,不过我猜玉掌柜他们很快会撤离……”
“为何?”
程风摸了摸鼻子问道,心中暗骂自己白痴,竟忘了云薇管玉掌柜叫姐姐的。
他记起云默的生母就是花魁。
云薇拍了拍狗头,轻声说道“因为穆阳不会坐以待毙,他如今已经安排好了,对穆阳的信心,玉掌柜背后的主子不比任何人少,毕竟她培养了他,又斗了好几年了。”
程风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脑门,只听云薇说道,”阿阳可能会受轻伤,但是重伤不可能的,八品高手伤不到……他。”
不远处传来打斗的声音,趴在云薇怀里的卷毛抬起狗眼看了一眼,瞬间冲了出去,”汪汪汪。”
云薇听懂了是云戎同人打了起来,她连忙起身,追着卷毛跑。
程风已习惯卷毛的特别,一路上云薇能把马骑得那么好,程风觉得大半功劳都是在卷毛的。
程风毫不介意追着狗跑,甚至他怀疑自己不是卷毛这只狗的对手。
程风不如狗有点伤自尊,但他只是普通人,卷毛是天上狗神下凡。
狗神也是神仙,比凡人强,没毛病!
卷毛冲在最前面,有它加入战局,很快围攻云戎的人被卷毛咬得遍体鳞伤。
云戎不再晕血之后,打起架来生猛得很,不过他怀里抱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不如卷毛灵活。
围攻的人见势不妙,扔下受伤的同伙不管,夺路而逃。
云薇赶到时,云戎面前跪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哽咽道
“我……我舅舅是……是吴将军,姨母是川蜀王侧妃,带着弟弟去锦城,得恩公相救,我恳请恩公一路护送我们,见到父亲后,父亲定有重谢。”
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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