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院子里鸟声啾啾,郗池不知道什么鸟儿叫得这般动听,他躺在床上缓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这是在郗家。
郗池多年来并不在常姚家住,他就读于鹤衣书院,四五岁时就在先生身边读书认字,再大一些就和其他年少的学生吃住一起。
清晨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进来,郗池抬手将青色帐子撩开,一缕微光落在他面容上,他被阳光刺得眯上眼睛,踩了云头锦履出来。
穿过珠帘后留下一阵清脆碰撞的声响,郗池走到房外,仰头看见天色碧蓝如洗,旁边茉莉花苞雪白清香,叶子嫩得能掐出水来。
郗池看到鸟笼里几只唱歌的红点颏,他走过去逗鸟儿,站架上的鹦鹉不停冲郗池喊着“早”“早”。
小景听到声音赶紧过来了:“公子,您今天醒这么早?”
郗池笑了一声:“听到外面鸟叫。”
郗修远从里面出来。
昨天他让打扫的客房在自己这边,两兄弟是住在一个院子里。
远远便看到郗池穿着单薄衣衫在外逗鸟儿,郗修远走了过去:“阿池,这些鸟儿打搅了你睡觉?我让人把它们拿到别的地方。”
郗池回身道:“不用,它们很好玩,这些都是大哥养的?”
郗修远道:“院子里太安静了,挂几只鸟儿会热闹些。”
郗池看了看鸟儿闪闪发亮的羽毛:“它们被养得很好。大哥,我不能在京中久留,过段时间要回溧南,父王就麻烦你照顾了。”
他进京的消息很多人都知道。郗池这个身份很干净,但他另一个身份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可能连累到郗家。
“姚家有事情?”郗修远道,“我听人说你在姚家受了不少委屈。”
“姚家对我很好,外祖父与外祖母待我很好,有些下人喜欢夸大府中的事情,讲些假话传出去。”郗池耐心解释,“父王对我有生恩,姚家对我有养恩,祖父母年龄大了需要人照顾,所以我要回去,直到祖父母寿终正寝。以后父王有需要我的地方,再写信给我就是了。”
郗修远微微一笑:“这王世子之位,你也不要了?你是嫡子。”
郗池与他对视:“我应该要吗?我从未尽过诚王世子的职责,从未在父母面前尽孝。”
郗池的母亲与诚王早就和离,郗池活到现在只来了郗家这一次。他很难将自己当成这家里的一员。
郗修远抬手敲了敲郗池的额头:“胡说。父王这些年很想你,大哥有功名在身,不和你抢这个位子。姚家再好也是别人家,郗家才是自己家。”
郗池后退两步,揉了揉自己被敲红的额头。
郗修远道:“父王他不容易,前两年在太后手中九死一生才活下来。阿池,你今后别气他。”
郗池道:“大哥,你若事事承让,我心有愧疚。”
郗修远打断了他:“我不是父王亲生的,他们打胜仗回京路上捡到了我,父王麾下将士都知道这件事情。郗池,你明白吗?这个位置不是我的,你是父王唯一的儿子,血浓于水。”
郗池没知道郗修远如此坦诚,这等隐秘事件应该是郗修远的忌讳才对。
郗池道:“大哥——”
“好了,”郗修远眼睛弯了弯,“郗家永远是你的家,回头你和父亲推心置腹讲一讲,不要说什么回姚家的傻话了。”
一旁的青羽赤喙的鹦鹉拍拍翅膀,又叫了两声“早”,见没人理它,它用翅膀拍了拍郗池的肩膀。
郗修远把鸟儿赶一边去:“青娘,别闹。”
“它名字叫青娘?”
郗修远点了点头:“是只雌鸟,下人们取的名字。阿池在溧南这么长时间,可有订婚?”
“不曾。”
郗修远道:“京城美人如云,做哥哥的改日带你见识见识。”
郗池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想法:“不必了,父王应该不准我们在外花天酒地。”
“他有什么不准的?他老相好最多了。”郗修远道,“阿池难道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摸过?”
郗池有些窘迫:“男女授受不亲。”
郗修远笑了一声:“早膳已经准备好了,你去换身衣服吧,等下与父亲一起用早膳。”
郗修远转身看见一名小厮匆匆过来。
小厮在郗修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大公子,郑公公让您去行宫一趟,说有事安排给您。”
郗修远道:“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当今皇帝控制欲强,郗修远有把柄落在太监总管郑如手中,目前牢牢被郑如控制着,郑如是皇帝的走狗,郗修远听郑如的吩咐,他也给皇帝做了不少事情。
给这位主子做事之后,郗修远才知道朝中大臣身边有他多少眼线。
这名不起眼的小厮就是安插在诚王身边的眼线之一。
小厮道:“应该是让您找个人,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刚刚离开的是二爷?长得真好。”
郗修远往郗池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吧?他出去走一走,不知道有多少人来家里提亲。”
郗池在诚王府很好,唯一一场意外发生在一个月后,郗池不慎从马背上坠下,一条腿受了点伤。
京城天气与环境都不适合养伤,诚王在郊外有个挺大的园子,郗修远亲自护送郗池过去。
郗池在园子里养了一个多月,等七月中旬的时候,郗池身上的伤痊愈了大半,他可以下地走路了。
京城热闹的氛围不适合郗池,郗池听说自己一位师兄被贬到了外省的小县做县令,他与这位师兄素来交好,便带着小景去看望师兄。
郗池的师兄叫做顾良,与郗修远同年科举,郗修远中了探花,顾良中了榜眼。
本来顾良在翰林院前途无限,因为恩师被抓到了狱中,顾良为恩师求了几句情,结果被皇帝贬成了一个七品知县。
顾良看到郗池一瘸一拐的过来,他苦笑一声:“姚师弟,你怎么也狼狈成这样?”
郗池摇着扇子道:“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顾良赶紧扶着郗池坐下:“你我两年没见面了,见面后是该大醉一场。不过最近公务繁忙,你先在我家养个把月的伤,这边山清水秀适合养伤,我将事情处理好再和你讲讲老师的事情。”
郗池道:“我与尹先生恰好错过了,没能见他一面。蔡师兄他们说尹先生状况不太好,刑部对他用刑了?”
顾良摇了摇头:“没有用刑。你也清楚,盛月是尹先生最得意的弟子,盛月死了比剜了他的心还难受。幸亏你没见到尹先生,不然他准要迁怒到你头上,说盛月是被你咒死的。”
郗池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顾良闷闷的喝了口茶:“当今皇上不是好对付的人,伴君如伴虎,我那么大胆子在他面前连大喘气都不敢。盛家与皇帝的恩怨你也清楚,就算你两年前不预言,盛月也会被皇帝杀掉,盛家自作孽关你这个预言的人什么事儿啊。”
郗池道:“当今迁怒于你,是他把你贬到了这里,还是他手下大臣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皇上一怒之下当面贬了我,”顾良想起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一个是君父,一个是师父,我哪里能两全,只怕这辈子都回不了京。”
郗池笑着摇了摇头:“不会。你有没有想过,他杀尹先生会被天下人指责,杀你却易如反掌。他不杀你,把你贬到了这里来是因为惜才,把你磨炼一番再得重用,你做出政绩来早晚能回去,当今圣上并不昏庸。”
顾良琢磨了一下:“还是听你讲话舒坦,跟着的人都说我得罪皇上没前途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小吏突然过来和顾良讲事。
郗池与几个师兄弟亲如一家,不用在意什么礼数,顾良衙门里还有要事,戴上帽子就走了。
第二天顾良让人把郗池送到了山间的一处小园,这里环境幽雅清凉,盛夏住在山里格外舒服。
顾良家财万贯,父亲是南边出了名的富商,被发落到这破地方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购置舒服的宅院。
山里这处本是顾良用来避暑的,结果他忙得脚不沾地一次都没有去过,倒是便宜了郗池。
晚间郗池在外散步,他发现山里挺有趣,白天郗池见了一处清澈的山泉,采了一些野生的药草。
突然一个什么东西飞了过来,郗池往旁边躲了一下,这个东西扑腾着落在了地上。原来是只受了伤的大鸟,体长约两尺,叫声凄厉刺耳。
郗池捉住它的翅膀,带到亮处检查了一下发现它的腿部受了伤,鸟腿应该被什么尖锐东西重创,现在还在渗血。
另只完好的右腿上佩戴着一枚玉环。郗池看它挣扎了一番就不动了,对人并没有太大警惕,再看这枚特意佩上的精致玉环,心想大概是人豢养的。
正好住处有药草,郗池让小景捣了药草拿来,他这只大鸟敷上。
小景被吓了一跳:“好大的鸟儿,这是鹰吧?”
郗池认真看了看:“应该是鹞鹰,不知道谁养的,等它伤好了放它回去。”
鹞鹰性情凶猛,这只却异常温驯,郗池给它敷药之后,它用头部轻轻蹭了蹭郗池的肩膀,凄厉叫声也柔和了许多。
郗池看着是只雌鸟,他轻轻抚摸鹞鹰的羽毛,突然想起郗修远养的那只叫青娘的鹦鹉:“好娇俏的性格,就叫你娇娇好了。”
郗池天生就讨小动物喜欢,什么兔子小鹿猫猫狗狗都喜欢亲近郗池。娇娇也喜欢郗池,一直用尖喙啄弄郗池的头发。
太监郑如有些焦急,那只被皇帝封做“宣威大将军”的白鹞是藩国进贡的,这东西十分罕见,在暄国有价无市,皇帝平常有事没事喜欢逗弄逗弄这只猛禽。
三天前“宣威大将军”被皇帝放了出去,往常大将军都会在四个时辰内回来,不知为何这次居然没飞回。
郑如见皇帝神色不悦,他小心翼翼上前奉茶:“陛下,奴才已经派人去找了,一定尽快把大将军找回来。”
钟烨接过茶水,冷冷的道:“现在有没有京中急报?”
“暂时没了。”
钟烨道:“给朕更衣,朕一个人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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