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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暗闻雪至(“你的手太冷了,冻得我心...)(1 / 1)

华瑶入住将军府的第一夜,戚归禾作为将军长子,以礼接待公主,为她设宴接风,席上不仅有竹筒糯米饭,还有凉州的稻花鱼羹。

华瑶尽兴一吃,吃得很饱。她在席间认识了谢云潇的二哥,此人名叫戚应律,年方二十一岁。

戚应律样貌俊秀,身量挺拔,穿着一件蓝底白纹的锦服,腰缠白玉之环,头戴翡翠之冠,端的一副英姿洒落的倜傥模样。

他举杯向华瑶敬酒:“承蒙殿下降临寒舍,粗茶粗饭,有屈殿下大驾。”

华瑶却说:“戚公子无须多礼。今夜的菜蔬鱼肉,鲜美可口,我很觉对味。”

戚应律饮下一口酒,才道:“殿下若想吃什么时新的瓜果菜蔬、野味鱼肉,不妨细说。凉州的菜肴不及京城样式丰富,只胜在家常风味。譬如,这一到冬天啊,凉州人爱吃冬笋炖鸭子、萝卜炖鲫鱼、冬菜肉片汤,俱是补气养血的美食,殿下或可一尝。”

“多谢你的好意,”华瑶漫不经心地回应道,“我在将军府上暂住几日,便会搬进公馆。这几天,免劳诸位挂怀,你们专心讲求公职公事,无须为我过虑。”

今晚的接风宴是戚归禾一手操办的,戚应律扫眼一看,那桌上没有一道配得上公主的珍馐美馔。

戚应律甚觉过意不去,便说:“在下的兄弟都在军中任职,在下却是闲人一个,文不成武不就,赋闲至今。殿下若想在城内吃什么,喝什么,赏玩什么,只需嘱咐一声,在下理当奉陪,随侍您的左右。延丘城里有几处楼阁池馆,冬日雪后的风景也颇秀丽,您或可游览一番。”

他这一段话,讲得十分妥帖。

可他的弟弟谢云潇却道:“殿下既已说了‘免劳诸位挂怀’,你又何必劳动殿下大驾。”

戚应律看向他。

谢云潇却连眼角余光都没落在二哥的身上。

谢云潇和戚应律虽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但他们二人不和已久。

他们的父亲镇国将军是当朝一品大员,位高权重,声名显赫,先后娶过两任妻子。

镇国将军的结发之妻是凉州的高门贵女。这位夫人和他生了两子一女。女儿诞生后不久,夫人常去寺庙敬香,与俊俏年少的僧人交往甚密。那僧人为她还了俗,她自请下堂,带着僧人搬去了四季如春的容州。

镇国将军的续弦夫人是永州谢氏的大小姐,也是谢云潇的生母。这一桩婚事乃是太后授意。可惜落花无意,流水无情,谢小姐抛下功名,奉旨与将军成婚,婚后二人聚少离多,貌合神离。

谢云潇八岁那年,他的父母终于和离,母亲离开凉州,回了永州。他的父亲没有再娶。将军府再无女主人。

谢云潇生性冷清,兼有几分孤傲,极难亲近。怎奈他天资卓绝,能文能武,父亲对他甚是看重。从他幼年起,父亲便全心全意地栽培他,广发函邀,求得名师教导他。

他比戚应律小了四岁。戚应律十三四岁时,经常跟着朋友们去河里捞鱼、山中打猎,每当他拎着一大袋野味回家,路过谢云潇的院子,总能听见老师对谢云潇的谆谆教诲。

戚应律就趴在墙头,远望谢云潇与他的老师们聚谈。

他还记得谢云潇的母亲,那是他见过的最美丽庄静的大家闺秀。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喜欢她。她那么美,堪称仙姿绝色,沉鱼落雁,又有铮铮傲骨,锵锵不屈,即便她嫁给了他的父亲,奴仆们也要尊称她一声“谢夫人”。

谢夫人以她的家族为荣。

在朝堂上,谢氏一族谨守清流门规,做了多年的天子近臣。谢云潇随了母亲的姓氏,谢夫人也以世家的规矩来教养他。正如所有世家公子一般,谢云潇擅长抚琴、弈棋、煮茗、赋诗等等风雅之事。他的武功更是由父亲手把手传授。

谢云潇没辜负父亲的期望。他十二三岁时,剑法练得如有神助,胜过将军府的所有侍卫。

与他相比,戚应律难免显得逊色。

戚应律的哥哥弟弟都是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但他本人却毫无习武的资质,对于武功一窍不通。他读书读出了一点名堂,写过几首脍炙人口的骈文和赋文,但也仅限于此。他从未参加过科举,至今仍然在将军府里吃闲饭。

戚应律时常把朋友带进府中。那些朋友讲究玩乐。众人每每聚在一起,免不了要斗鸡、训犬、遛鹰,如此一来,院子内外鸡犬争鸣,鹰鸟齐飞。

谢云潇喜静又喜洁,自然厌烦他们,从未与他们一同玩闹过。

戚应律的朋友们听闻谢云潇的美名,撺掇戚应律把弟弟拉出来给大伙儿见见。

戚应律拽了弟弟好几回,弟弟推脱不去。碍于朋友的情面,戚应律大声训斥他,他也没回话。兄弟之间生出嫌隙,直至今日,尚未修复。

思及此,戚应律叹了一口气。

散宴之后,灯火昏暗,戚应律在廊檐下找见谢云潇,问他:“你又何必与我过不去?当着公主的面,数落我的不是。你大哥忙着料理军务,你被一堆公务缠着,你三姐去年远嫁康州,府上拿不出一位夫人或小姐,总得请几个缙绅子弟为公主作陪。我邀公主出门闲逛,无外乎一桩小事,被你在席间一提点,倒像是我违拗了她。”

高处投下的月光皎洁而浅淡,谢云潇的侧影半明半暗。他立在廊檐与游廊的交界处,道:“她不仅是凉州监军,也是当朝四公主,二哥有意与她相交,更多添变数。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今日你纵着自己四处游乐,他日的隐患却完全料想不及。”

戚应律一笑,踱步到谢云潇面前:“我在京中有些朋友。人人都说,四殿下久无恩眷,不得圣宠,要不然,她也不会被扔到凉州来。”

谢云潇讥讽他:“那也与你无关。”

戚应律语重心长地感慨道:“云潇啊,你不知二哥为咱们戚家做的打算。”

谢云潇沉默片刻,才问:“什么打算?”

戚应律爽快地坦白:“公主她虽是凉州监军,但她这等金枝玉叶,万般娇贵,咱爹不会真让她去边境杀羯人吧?咱爹手握重兵几十年,凉州的兵将无不遵从他的命令,圣上御赐咱爹丹书铁券,却也忌惮着戚家人,忌惮着凉州铁骑。倘若公主死在外头,圣上不正好寻到一个由头,借机发作一把,拾掇咱爹。”

谢云潇看穿了他的计谋:“你无非希望公主留在延丘,同你那些狐朋狗友一道吃喝玩乐,同做富贵闲人。”

戚应律展开一把缀着流苏的紫檀洒金折扇。他摇着扇子,似笑非笑:“你对兄长的朋友,该有些敬重。我们作为凉州本地人,本应盛情款待公主,还有她的侍女和近臣……她的近臣风姿绰约,难得一见。”

谢云潇也笑了。他上前一步,戚应律后退,谢云潇抬手,戚应律以扇遮面。

秋风吹来一片打旋的落叶,沾到了戚应律的肩头。

谢云潇捡起那片叶子,低声道:“上月你和朋友去花街狎妓,爹和大哥有所耳闻。我提醒二哥一句,你若对公主,或是她的近臣、侍女打了歪主意,你我之间再没什么兄弟之情好谈。”

戚应律收拢折扇,但见一片枯叶碎末,飘飘扬扬地洒在灯下。

华瑶住进将军府的第三天,凉州下了一场雪,初如柳絮,渐若鸿毛,白茫茫的铺满街巷。

华瑶在京城甚少见到这么大的雪,不胜雀跃。待到雪停时,仆从又来传信,说是凉州商帮的一些绅商冒雪前来拜见公主,众人已在前庭内等候许久了。

前日里,华瑶给凉州的府衙、商帮、农司分别寄出了信。今日大雪封城,路滑难行,她没想到商帮的人会赶得如此急,怕是天还没亮就动身了。

华瑶传召了杜兰泽,与她一同去往前厅。

路上,华瑶问她:“你和凉州商帮打过交道吗?”

杜兰泽如实说:“凉州商帮成立已久。十多年前,他们从雅木湖出发,船运货物,借道觅河,与各国往来通商。我在凉州住过一年。因我学过羯文羯语,凉州商队曾经托人请我为他们译信译书。”

“书信内容如何?”华瑶问道。

杜兰泽悄声回答:“我记得书信上的每一个字。我可以为您默写全部书信。”

华瑶赞叹道:“不愧是我的兰泽。”

天寒雪冷,庭院的新雪映着红梅,小池塘浮着薄冰,更显幽静清寂。杜兰泽止步于廊下,道:“商帮的绅商兴许认识我。我不便进屋,将在隔壁恭候您。”

华瑶拉住她的手:“我让奴婢为你添点炭火,你的手太冷了,冻得我心疼。”

杜兰泽含笑道:“我来吩咐奴婢便是。您的公事要紧,请勿为我挂怀。”

华瑶松开她的衣袖,进了前厅。

杜兰泽正要转去另一间屋子,却在拐角处遇见了戚应律。

这么冷的天,他手中还握着一把折扇。扇柄的流苏吊坠一甩,他径直走了过来,与杜兰泽擦肩而过,忽然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小姐。”

杜兰泽笑意盈盈:“在昨晚的宴席上。”

他们二人还没讲几句话,院门之外,蓦地传来汤沃雪的声音:“戚应律!”

汤沃雪才刚露面,戚应律立马与杜兰泽隔开两丈远,逃也似的跑远了。

汤沃雪仍然骂了他一句:“你大哥正在找你。烦死了,整日没个正形,要不你到我那儿喝一碗巴豆,去茅房消遣消遣时光。”

戚应律留下一声笑,人已消失不见。

而汤沃雪并未离去。她神色凝重地望着杜兰泽,过了好半晌,她拉着杜兰泽进了一间内室,与杜兰泽耳语道:“你递给我的信,我看过了,你真要……真要切肉祛疤吗?”

杜兰泽撩开裙摆,正欲下跪,汤沃雪连忙将她扶住:“你、你这是做甚!快起来,我只是个大夫,受不起你的跪礼,只是你身子太弱,切肉祛疤,我怕你经不起那般折腾。”

杜兰泽握着汤沃雪的手腕,轻声道:“我意已决,求您帮我这个忙。我既要侍奉殿下,决计不能牵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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