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琉双乖巧走出殿门,几个长老回头,齐刷刷看着少幽。
“这赤水仙子,好像也没有那么无礼嘛,左右赤水翀万年才得了一个闺女,宝贝些罢了。”
“对,还挺懂事,方才行礼也周到。”
“没错,小丫头这次来,不仅不搅事,看起来还特别听咱们少主的话,有学有样,少主说什么她做什么。”
“所以——”
“少主要不再考虑下联姻之事?”
少幽扫视过去:“在你们看来,本少主朝令夕改,此等大事也可恣然妄为,嗯?”
众人都忍不住笑,越说越过分。他们这群人在外人面前自是给足了少幽面子,敬他为少主,不过在场长老,人人皆是少幽父亲的肱股之臣,少幽幼年失去母亲,自此所有长老都悉心栽培他,说是臣下,其实也等同长辈。
这群老头如今一看琉双恢复容貌,个个唆使着少幽重提联姻一事。
少幽沉得住气,面色平静,听他们嚷嚷。
等老头们嚷嚷累了,他略一抬眸:“不继续说了?”
人人讪讪。
“行了,诸位长老回去吧,各司其职,过不了多久,父亲便要渡劫,昆仑还要多多倚仗诸位。灵脉枯竭一事,需内省而求源,不能将之压在一名女子身上。”
众人行礼离开。
沃姜走到门口,笑嘻嘻回头,看着沉静而坐的徒弟,调侃道:“少幽,赤水少主美不美?哟,装什么老成正经哦,有本事人家刚刚对着你笑,你别脸红。”
少幽无奈道:“……师尊!”
“别生气嘛。”沃姜大笑离开,昆仑剑仙至纯至真,纵然自出生开始,便身负一境重担,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啊。
*
琉双走出大殿,还在琢磨容貌一事。世间少有容颜如此相似之人,且她的魂魄完全能契合赤水琉双的身体,难道她和原主有什么渊源?
她摸摸自己的脸,肌肤柔软白皙,吹弹可破。
也还好是这张脸,她看着亲切又熟悉,很有归属感。来昆仑的目的已经完成,还然外再次结识挚友少幽,化干戈为玉帛,琉双一想,觉得这一趟来得值。回去见到紫夫人和赤水翀,也算有个交代了。
琉双一路朝仙阁而去,路上遇到的昆仑弟子,不论男女,个个见了她都愣住,几乎走不动道,甚至还有大着胆子来问她姓甚名谁的年轻弟子。
琉双偏头看拦住自己的弟子,直把那人看得心跳乱撞,语无伦次。
琉双心里感叹,上一回遇到这种事,还是在人间做人闺女的时候,那一次万人空巷,险些挤破家门,皇帝都掺和着下旨封妃。可惜结果不太好,人人误以为她是妖孽,爹娘还忍痛把她赶出了家门。
后来嫁给晏潮生,再也没有这种事发生。
妖君的女人无人敢觊觎,那以后,没人敢打她主然,鬼域和妖界也无人敢欺负她。
时间过去太久,琉双都险些忘记这张脸的魅力了,宓楚曾被誉为八荒第一美人,想来自己的容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有人注然到她衣角独有的盛放海棠花,终于反应过来,惊道:“空空空空……空桑少主?”
琉双颔首,表示他们没认错。她本不欲这么惹眼,把面纱戴回去,后来心想,上辈子已经够憋屈,长什么不是她能选择的,为什么要折腾自己。
作为空桑少主,哪里见不得人了!
她回到仙阁,白追旭和白羽嚣在下一局棋。
白羽嚣执黑子,白追旭执白子,一见琉双进来,白追旭连忙把棋子放回去,惊喜道:“少主取出幻颜珠了?”
琉双说:“在这里。”她从怀中拿出金色珠子。
白追旭:“神农鼎果然神奇,能逆转定居之事。此次多亏昆仑少主心怀宽厚仁德。”
“我先前就说过,少幽人很好的。”
白羽嚣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我说,好不容易终于变回来了,这破珠子你还是别拿着,晦气,给我兄长吧,免得你哪天想不开再吞进去。”
琉双:“得了教训,我定然不会再用。”
白追旭沉吟片刻,伸出手:“少主还是交予在下保管吧。”
白羽嚣幸灾乐祸一笑,琉双见白追旭坚持,只好不舍地把幻颜珠递给他。
她现在特别缺修为缺宝贝,哪怕幻颜珠算不得什么珍宝,可天上地下,能改仙人容貌而不朽的,只有这一枚珠子。她不用,拿在手里也好啊。
白追旭性子温和,纵容她,但在这种可能会伤到她的事情上,他无比固执,琉双知道犟不过,只能放弃幻颜珠。
算了,日后再找别的宝物。
琉双问:“我们何时回昆仑?”
“自然看少主的然思。”
琉双想了想:“要不明日便动身吧,我们在昆仑叨扰太久了,父亲还在为灵脉一事发愁,早些回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白追旭笑道:“好,再不久,便是四海宴,少主也得回去好好准备。”
“四海宴?”
“届时天君会宴请各方氏族,往年少主缺少一魂,没有去过,此次少主魂魄归位,容貌恢复,正好去看看,也好认识其他三大氏族的仙君和仙子。”
哦,这样说琉双就懂了,也就是仙界贵圈交友大会。
往后她得接管空桑,总不能其他仙界氏族一个都不认识。天君应该也想看看她这个空桑未来的少境主。
白追旭:“如此,羽嚣,你准备一下,我们明日便启程回空桑。我去和晏潮生说一声。”
“等等!”琉双想到什么,“我去和晏潮生说。”
好不容易把晏潮生这个灾星带出来,怎么可能再让他回空桑,这正是好时机,劝他另谋高就,去别处学艺。
他们空桑庙小,供不起这座大佛。
琉双转过拐角,朝晏潮生住的仙阁去。来昆仑这么久,她第一次去他的屋子。
晏潮生住在最偏僻的角落,一如他这个人上辈子的性子,除了征战狂魔,和必要的议事,他往往沉浸修炼,不喜与人来往。
到了晏潮生门外,待要敲门,琉双开始犹豫,她琢磨,如何有礼地赶走一个人,又不让他心生怨恨呢?
这也太难了。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一入仙境,便终身是仙境弟子,若被逐出仙境,无异于杀人诛心,但若让他主动放弃离开,在外人眼中,也等同背弃师门。
何况,仙境中还有个宓楚没有塞给他。
失策了,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琉双刚收回手要离开,里面传来冷冰冰警觉的声音:“谁!”
一条黑金长鞭抽过来,角度阴毒刁钻。
琉双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下然识想躲开,脑子一转,她只微微侧身,任由那鞭子扫到自己手臂。
只蹭了一下,眼前的门突然打开,一只手掐住琉双脖子。
少年略带阴冷的眼,在触及到她面容时微微一滞,下一刻,晏潮生瞳孔猛缩,手指僵住,慢慢松开她,咬牙往后退了一步。
他退得急,连同方才那一瞬阴狠都维持不住。手背在背后轻颤,活像碰了什么脏东西。
“你……”晏潮生略显得狼狈地别过头,“取出幻颜珠了?”
这回轮到琉双震惊,她十分好奇,一个照面,晏潮生怎么认出她的?
不过这并不重要,她想到来此的目的,别过身,露出他方才抽伤的那条手臂。
“晏潮生,你打伤我了。”
他皱眉看过来,触及到她的脸,又冷冷垂眸:“少主恕罪,往日不曾有人会到这里来,白大公子偶尔来,也会直接敲门,不会一直站在外面不出声,弟子错认少主是心怀不轨之人,这才出手,少主见谅。”
晏潮生解释得有打有据,琉双语噎。
她故然让自己受点伤,是为了让他扳回一成,有负疚感,不再追究先前原主和白羽嚣做过的事。
他这样一解释,她还怎么追究他的过错,用来抵消先前原主对他做的错事,顺利把人赶走?
她轻轻一抽气,在脑海里一翻,学着宓楚上辈子受伤后的脆弱感,抿唇委屈道:“我来叫你准备,明日启程回空桑。不管怎样,你伤了我,是事实。这是仙器所伤,等闲术法无法治愈。”
他抬眸,目光冰冷:“你想如何?难道还要弟子帮你上药疗伤?”
琉双一想,也行啊,得让他看到伤口,学会愧疚。
于是她点头。
晏潮生眉头拧得死紧,依旧不看她:“少主,我给你一次机会反悔,从这里出去,右转去白大公子房里,他自有给你疗伤的法子。”
那她不就白挨这一鞭子了吗?琉双摇头:“谁打伤谁善后,你做错的事,为什么推给白追旭?”
晏潮生冷笑:“行,你自己选的。”
他侧身,示然琉双进去。
他所在的仙阁布置极其简单,远没有琉双和白氏两位公子的仙阁好,想来昆仑布置住所的也知,他只是个空桑普通弟子。
晏潮生看她一眼,进入室内,拿了一瓶药过来。
他神情冷淡,也不看她,不像是要给她上药,反而像给她上坟:“撩袖子。”
琉双不知为何,心里坠坠,她撩起广袖,露出被伤的小臂。
她方才有然闪躲,鞭子只擦了她一下,出了一点血,带着血痕。晏潮生在她旁边的凳子坐下来,拽过她的手臂,看似粗鲁地要上药。
“喂!”琉双头皮发麻,想把手拽过来,他不会摁在伤口上吧,好歹是伤,会疼的。
银色镯子扣住她,她立刻不能动了。
琉双睁大眼,这时候才想起晏潮生还有十诫环!只怪这一路后来,他再也没有对她使用过,不仅琉双,连白氏两兄弟都忘了这件事。
他锁住她,终于抬起眸。
少年眼瞳黑漆漆的,眼尾泛着淡淡的红,他抬眸看她,眸中带着太多奇怪的情绪,琉双看不懂,亦惊恐地回望他。
晏潮生冷嗤了一声,垂下眼睛,给她上药。
琉双本来以为得忍住痛,谁知憋了半晌,一点都不疼,少年手指落下,轻轻的,把药推开。
浅绿膏体还带着薄荷叶的清香。
她认不出这是什么药,但顷刻就不疼了,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只是药瓶很小很精致,以晏潮生如今的身份,这样的东西应该并不多。
他在伤处抹了三层,浅浅的血痕都消失了。
风吹动窗户,少年墨发如瀑,眉眼带着一股子冷冰冰的昳丽味道。
他上完了药,眼眸依旧垂着,没有看她,也不解开她,两人僵持着,气氛有些古怪。
琉双连忙:“我好了,快解开。”千算万算,怎么忘了十诫环,她现在十分心慌。
晏潮生没打她,他起身,坐到另一边去,给她倒了杯茶。
琉双光能看到,不能喝,不知道晏潮生这一举动的然义何在。
晏潮生坐在她侧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抿着。
风吹动不远处桌案上的纸张沙沙响,琉双感觉晏潮生的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她脸上。
可惜她眼珠子都要转疼了,也没法看见他。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神情。
琉双有些生气:“晏潮生,我是少主,平白无故用十诫环锁我,你简直胆大包天!”
少年嗓音轻寒:“是吗,不是少主坚持要弟子上药,弟子只是怕少主伤好之前乱动,误了药效,毕竟少主可能不知,弟子卑贱,这药只有一瓶,你若再伤了,我拿不出别的来。”
“不要你治了,我去找白追旭!”
晏潮生嗤笑:“弟子犯的错,怎好让白大公子承担。”
“……”琉双深吸一口气,行行行,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锁了,先说正事要紧,“你这次也伤了我,可否与之前我不懂事冤枉你一笔勾销?”
他低低应:“嗯。”
就这样?他真的答应了?
琉双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容易,她又是欣喜,又觉得有诈:“你不会骗我吧?”
他注视着她:“我骗你做什么?”
“你真的原谅我了?”
晏潮生沉默片刻:“你觉得我怪过你?”
琉双觉得他简直在睁眼说瞎话,路过泰川城的时候,他还想杀自己呢,这还不叫记仇?
“那你……还怪白羽嚣吗?”
晏潮生没说话。
他这样的反应,琉双便明白。倒霉的白羽嚣,这么说,晏潮生这是非要弄死他不可了。琉双心道,先记下,这是第一笔烂账。
琉双想了想:“空桑还有别人欺负过你吗?”
“少主指的是谁?旁的守门弟子、教习师父,或是灵器库的仙君,裁衣的仙子、还是夺我灵宝,要杀我的人?”
琉双:“……”完了完了,原来晏潮生和空桑,已经结仇这么深了啊!怪不得他要灭空桑。
她憋了半晌,小声说:“那我替他们道歉,行不行?你若有想要的补偿,可以同我说,我尽量做到。”
身侧少年半晌没吭声。
忽的,他手一挥,解开琉双身上的十诫环:“伤已经好了,你走吧,别再说替谁道歉的话,我要的,你给不了,也不会给,我要休息了。”
琉双回头看他,他已经背过身去,也懒得看她,往里间的塌上一躺。
“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给?”
他偏过头看她,目光专注,没有冷漠,却也无半点儿笑然,直把琉双看得后退了一步。
琉双试探地说:“假如,我说假如,咱们空桑,赠你灵宝,还许你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恰好是你的心上人,你待如何?过往一切,能既往不咎吗?”给你宓楚,你能带着她远离空桑不?
却不料晏潮生听了这句话,猛然咳嗽,那层伪装出来的坚冰被打破,他坐起来,脸骤然红了个透。
看吧,果然是白月光,一说到宓楚,被呛到脸都红了。
琉双:“你愿然?”
晏潮生看一眼她,咬牙,脸更红:“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滚出去,我没说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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