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自觉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希望这个郡主能顺着她这个台阶就下,不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然而还没等郡主有所回应,便有三三两两的脚步声传来。
接着,一道掺杂着几丝担忧的声音响起——“妹妹,你让我们好找。”
说话的人是身穿银甲的严辰逸。
叶子风也冒了出来,一把将灵韵拉到了自己这边,然后看向眼前这个同她深夜私会的灰脸小汉,“你是何人?”
满月看着眼前这两个甲胄颜色都不同于一般士兵的人,又听见那身披银甲的男子,喊郡主妹妹。
当即识相地拱手道“小的名叫秦月,是伙夫营的伙夫。”
一个郡主她还能小小地怼上两句,再加上两个来头看起来不小的人,她还是明哲保身些,才是上策。
严辰逸扫了一眼面前的伙夫,发现他即便是被打量着,也同样气定神闲,就如同那句回话,即便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小的,却看不出有一丝惶恐之色。
一个瘦小的伙夫,胆色竟比那些精兵们还要出色。
灵韵却立即挺直了腰杆,向严辰逸告状说“哥,刚才这个伙夫欺负我,哥,快点军法处置了他。”
她说完又得意地瞟了一眼秦月,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快求饶吧。
灵韵并不是真的想让他哥军法处置了这个秦月,而是想让不知所畏的秦月,能够害怕起来。
只要现在当面跟她求个饶,她能立马放过他。
谁让他明明长得没什么气势、还偏偏要拿她爹来压她呢!
没想到,等了片刻,灵韵也不见他有什么求饶的举动。
不知是夜色不清晰,还是那伙夫脸上实在太灰的缘故,严辰逸看不清这人的神色。
但是很显然,这个伙夫很有胆色、也很聪明,竟然一言不发,等着被处置。
灵韵见他哥迟迟没有开口,晃着他的胳膊又唤了一声,“哥~”
满月仍旧面不改色,她倒想看看,这些人打算怎么军法处置她。她还想看看,这个军营里头,究竟有没有公正一点的人。
严辰逸阻止灵韵晃他胳膊的动作,然后说“你这性子,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还想军法处置谁啊!再这样胡闹,爹那里可有的是法子处置你。”
灵韵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想要继续开口,却是不敢。她可知道哥哥的性子,凡事只要认定了,必然不会轻易推翻。
他现在是认定了,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走吧。”严辰逸说完就转身了。
灵韵只好咬牙切齿地跟在后面,但是却跟叶子风保持了距离。
哼,她才不要和这个忘恩负义的叶子风,凑那么近。
叶子风有点讶异,怎么灵韵有意无意都在疏远自己啊。不过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转过头来,最后打量了一眼那个灰脸小汉,这才转身走了。
营帐后头,终于只剩下满月一个人了。
满月没想到,这小将军,竟然是一个极明断是非之人。
不过幸好,这大军统领人之一,是能明是非的。如此一来,这大军的前途,还是有指望的。
夜已深,她回到营帐之中,靠着帐边,衣不解带地裹紧小被子,歇下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满月依旧是最早醒来的那一个,不过她现在可不会像之前那样,蠢到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率先干起活来。
而是趁着朦胧之色,营帐四周连巡帐的人都回去歇下、四周根本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时候,迅速把小脸蛋洗得白白净净。
用双手沾了锅灰、往黄泥地上轻轻扑几下,接着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往自己脸颊上面抹去。
等到满月心满意足将脸蛋“抹好一层粉”之后,待要洗手之时,便听见后面有人喊她——
“秦月,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些什么?”
满月大骇,心道幸好她已经提前一步把脸蛋抹好了,只是这双手掌心的锅灰之色……
“回郡主、”满月一边转过身来,一边双手伸进方才用来净脸的水里,以掌心为底,捧了一勺水,泼到锅底之上,然后盯着一张灰突突的脸,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着说,“小的起早了,正在洗锅底呢,你看我这满手锅灰的,您别靠太近,省得弄脏了郡主。”
即便是灵韵从未在厨房之中待过,也不由得疑惑起来,“这么黑的锅底,怎么洗得干净,你确定你脑子没少根筋?”
满月心道,你脑子才少根筋。
然后面上,灰脸挂笑,“郡主果然聪明有加,听您这么一说,小的也认为,这锅底没什么好洗的。”
说完,她便端起这盆水,作势要走。
灵韵双手负背而立,兀自嘟囔着“昨天晚上还那么有气势,怎么睡了一觉,又是个傻傻的?”
天色逐渐明朗,营帐之中的人醒来,只匆匆解决个人问题,便要净手开始干活了。
四万大军的伙食问题,若是迟上个一时片刻,都是不是什么小问题。
李勺早起之时,本想现在郡主的营帐之外请候一下,可是没想到郡主起得比他还早,据人禀报,说是往伙夫们集中做饭菜的地方去了。
李勺暗叫不妙,这郡主哪能真是来干活的啊?
他急匆匆撒开腿丫子,希望能赶上去弥补一二。
谁知道,郡主就是郡主,即便是来到这个伙夫营,也是颇有气势地踱步于人群炊具之中,倒像是个领军。
李勺心惊肉跳起来,难不成这个郡主,打的竟然是越俎代庖的主意、是前来取代他的?
“哎呀呀,我怎么这么蠢,大将军说不定就是打的这个算盘,他怎么可能真的把自己那么尊贵的女儿,放到这伙夫营里,来做个伙夫呢。”李勺扶额低声道。
这事儿,若是换了别人,想要霸占他的这个领军位置,他是绝对要给那人几分颜色瞧瞧的。
可是眼下这人若是郡主,他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得恭恭敬敬地拱手相让不是!
看见郡主在洗菜之处站定,李勺立即迎了上去,言语之中是万分的赔罪和尊敬,“属下来迟,让郡主操劳了,实在是属下的罪过。”
灵韵还正奇怪,为何这伙夫营里的人,全都站定了、却不肯轻易动手做饭菜,现下看到李领军来了,便问“你来了啊,还不快管管你这些手下,这都什么时辰了,偏偏站定了,却迟迟不肯动手!”
李领军语塞,这不就是他自己的杰作吗?谁让他今天早起的时候,想着郡主尊贵,便先去了郡主那里呢。
谁知道还扑了个空!
“回禀郡主,属下这就下令。”李领军拱手对郡主道,然后这才放下双手,对着四面八方,一声命令,“开始动手!还有,以后郡主在伙夫营说的话,就是本领军说的话。她若是让你们早早动手,你们便早早动手。”
“是。”人群之中回应声不低,然后便是纷纷开始着手的动静声。
坐在矮凳子上的满月,自然同其他洗菜的人一起,开始洗菜。
李领军带笑,拱手还想跟郡主说两句话,却看见眼前的郡主,直接蹲了下去。
灵韵蹲在洗菜的秦月对面,然后看着一大盆的水,询问“这水,不凉吗?”
之前同叶子风一起冒充在精兵队伍里的时候,虽说经常都是用的凉水洗脸,但是好在这是一下子,马上就过去了。
而且后来的几次,叶子风还专门给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热水。
她同冷水的接触,也不过就那么几次。
这初春之际,要不是现在亲眼看到面前这一大盆丝毫没有冒热气的水,她还真不敢想象有人竟然一直用冷水洗菜。
满月连头都没抬地回答,“怎么不凉啊?”
要不是她心思敏捷、洗菜的时候尽量少让双手沾到水,洗完菜之后又用热鸡蛋敷手、亦或是用仍然冒着热气的饭碗温手,她这双手,不起冻疮才怪嘞。
“大胆秦月!”说话的人是李领军,他显然被震惊到了,“你一个小小的洗菜伙夫,怎么能如此同郡主说话?”
还没满月回话,就见蹲在对面的郡主,站起身来,对暴跳如雷的李领军说“你的音量都吓到本郡主了,快哪凉快哪待着去!别影响本郡主来学习洗菜。”
李领军气焰全无,却是一脸的不敢相信,“这、这……属下遵命。”
他根本想不明白,眼前这个要啥没啥的灰脸秦月,竟然能一举博得郡主的青睐。
如此无礼的回话,居然也能不惹郡主生气!
李领军一边离开的同时,一边有些痛心疾首地嘟囔“郡主莫不是看上这个丑八怪了吧?”思索了一阵,总结道,“这郡主的品味,可真让人难以捉摸啊。”
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日后他对这个秦月的态度,可要再转变转变了。
万一丑麻雀飞上枝头变金龟婿了,到时候自己可就不好收场了。
灵韵又蹲了下来,看着秦月不同于其他人的洗菜方法,不由得惊呼出口“秦月,你这个办法真妙,能把沾到水的手指头部分,减少到最小。”
郡主这么一说话,其他洗菜的伙夫就是想看也不敢看啊。他们明确记得,郡主分明是不喜欢被他们这些糙汉子打量的啊。
可是独独秦月就能让堂堂郡主如此屈尊!
一众伙夫羡慕的同时,也不敢拿眼珠子前来打量。
满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郡主,灰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这些不过是穷苦人想出来的办法,让郡主见笑了。”
她心道,果然,这郡主的性子有些阴晴不定。何止啊,简直就是喜怒无常嘛。
“我看你手腕之处白皙得很,怎么偏偏脸庞,生得这么灰不溜突的?”灵韵的目光在对面的秦月身上,上下打量。
满月洗菜的手,微微有那么一瞬间是顿住了的,不过幸好她反应极快,根本没让对面的人察觉出什么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的也不清楚。”
郡主看对面的人,一边同自己说话,一边还能极快极轻地洗着菜,一时兴致大盛,张口便说“我看你这个法子着实好玩,我也来试试。”
说着,便把一双白皙小巧的手伸到了大盆里面,学着秦月的法子,只露出一小部分的手指头,在水里清洗菜蔬。
周围的伙夫们,心都提上嗓子眼了,纷纷给秦月使眼色,让阻止郡主要帮他洗菜的动作。
然而,满月却连眉头都没抬一下,只管专心洗着自己手上的菜蔬。
她心道,这个郡主要做什么她可阻止不了啊,又不是她逼的。
再说,有个人帮自己洗菜,她还求之不得呢,又怎么会横加阻止呢。
灵韵一边学习到了一半的技巧,一边嗔怪着说“秦月,我说你这个矮壮小汉倒也奇怪得紧,说什么、做什么,跟一般人都不太一样啊。好比说,本郡主屈尊帮你洗菜,你就算不想阻止本郡主,好歹表面功夫做做,说两句好听的?”
灵韵就想看到面前这个秦月,求饶巴结自己的样子。
“不是郡主屈尊。”满月抬头看了一眼明显满脸疑惑的郡主,然后语气平淡地说,“郡主难道不是在偷学小的的方法吗?”
灵韵莫名有点想笑,这小汉也太逗了。
然而,周围其他伙夫们,听到秦月这么说,深深替他祈祷,希望他脖子上那颗脑袋还能待久一点。
伙夫营一顿如火如荼的早饭筹备时间,过得那叫一个、令人胆战心惊啊。
但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秦月这小子的脑袋,竟然安稳待到了早饭过后、大军开始行进之时。
一众伙夫只能感慨,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啊。
伙夫营收拾齐全家伙,准备行进之时,李领军牵了一匹马过来,走到郡主的面前,“一路奔波,郡主娇贵,怎么能吃得消呢?这不,属下特意去牵了一匹马过来,专程给郡主准备的。”
灵韵看见这匹马,有些欣喜的同时,又有点担忧,“然,本郡主,马术不是很好。”
她从前跟着哥哥严辰逸,学过骑马。当时就只能勉强一个人骑着马,在平地走上几部。多数时候还是坐马车的。
现下可是在黄泥不平的山路之中,让她骑马,她就算想撑着颜面,也不太敢骑啊。
李领军怎么会容许自己亲手拍的马屁落空呢,“郡主多虑了,我这就挑选一个人,在前头,帮郡主牵着马。”
他说完看见郡主没有反驳的意思,便抬眼望去,想挑选一个身材强壮一点的伙夫,来担此重任。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郡主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听起来不错,那就让秦月过来,替我牵马吧。”
李领军哪敢说不呢,当即就招手要让旁边的秦月过来。
可是秦月却说了不,“回禀郡主、李领军,小人从没牵过马,怕毫无经验,难以保证郡主在马匹之上的安危。”
她身材这样娇小,光是随军一起行进,就已经是有些吃不消了,现下还让她替郡主牵马,那不是更加吃不消吗?
想想,原本身体都支撑不住了,手上还要牵着一根马绳,用力控制马匹的走向。这和纤夫有什么区别?
李领军听他这么一说,再看看面前这个秦月矮矮的身子,同样不放心把牵马的大事交给他,“如此一来只能……”
他话还没说完,又被郡主打断,“什么毫无经验,我看你就是故意推卸躲懒。本郡主今天,还非要你牵马不可!”
郡主都这么说了,李领军自然不敢有二话,当即横眉怒眼、改口道“秦月,郡主让你替她牵马,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可别不识好歹。若是惹恼了郡主,没你好果子吃。”
“是。”
满月有点无奈,好话都说在前头了,既然这个郡主要把自己的人身安全置于危险的境地,那她也没有法子不是。
听见秦月终于松口,灵韵这才拍拍他的肩膀,提示性地说“总算有点进步了,好好跟着本郡主,以后少不了你的好果子吃。”
满月心道,她才不想吃果子嘞。
灵韵踩着马镫子上了马,由秦月牵着,跟随大军出发。
这几天,大军一直行进在大山里头,翻过一座山头,还有看不到尽头的连绵山头。越往前,山路越是不平,杂乱无章的石头,半截在土里,半截露在外头。
所有士兵前进的时候,眼睛都是片刻不离地停留在地面之上。
若是一个不小心,脚踩到有点尖锐的石头上去了,那可就要疼得人龇牙咧嘴了。
尤其是牵着一匹马的满月,行进更是艰难。她不仅要注意自己脚下有没有踩到石头,还有频频偏头,盯着一侧的马匹有没有踩到路上的石头。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满月刚庆幸自己双脚躲避过两三处尖锐的石子,便听见旁边的马匹一声长叫,然后手中的缰绳,随着马匹的受惊,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啊、啊、”这声音,是马背之上的郡主口中发出来的。
马儿冷不防踩到一个尖锐的石子,一时吃痛受惊,前蹄登时立了起来,马头扬起嘶鸣。
坐在马背上面的郡主,开始坐不稳当,一个重心不定,便从马背上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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