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十四娘这才想起周遭皆有人在,低着头从他怀里脱身,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围着两个雪堆转了一圈,见他只望着自己,依旧没有动手,打趣道“可是卡壳了,还是忘记了,去年我是无缘得见,可是大前年的雪人,我可是亲眼见过,今次得要胜过才是。”
洛玉瑯抿嘴一笑,已经用手在雪堆上描画,渐渐一个挺立的雪人显现了出来。
凭着眉眼,穆十四娘知道不是自己,想必是洛玉瑯的娘亲,自己的婆婆景妍冰。
可是整个雪人带出来的气息与洛玉瑯以往堆的美人截然不同,若不是因为了解,知道他堆的是谁,绝不会往同一个人身上去想。
穆十四娘静静站在他的身后,觉得雪人流露出来的神态与洛玉瑯有七八分相似,所不同的是,雪人的姿容更加秀美,足以可见,当初那个活生生的美人是如何动人心神。
洛玉瑯堆雪人的功夫似乎大有长进,连雪人裙摆处的飘逸都体现了出来。
穆十四娘先是隔了距离呆呆看着他那只手的鬼斧神功,等他完工之后,不由自主地朝前,立于雪人面前,抬眼望她晶莹透白的面容,一时竟然看痴了。
等她回过神来,旁边的洛玉瑯已经轻轻拂去手中残留的雪渍,而后背手立于原地,静静望着她。
穆十四娘下意识去看他快速堆成的另一个雪人,总觉得眼熟,等她反应过来,不由得会心一笑,这人也是,这姿势,这神态,可不就是乘着自己发呆的时候,照着自己刚才的模样堆成的吗?
穆十四娘虽然长了身量,却还是不及景妍冰的身高,洛玉瑯也确实抓到了精华,将她方才的好奇描绘得淋漓尽致。
“我有这么不省事吗?为何不照着婆婆的模样,也让我飘逸一回?”
洛玉瑯静静欣赏着她报怨时眉眼的灵动,良久才回了句,“你的美,与她截然不同。”
“好吧。”在穆十四娘看来,儿子嘛,母亲自然是最最美好的,自己也无谓去吃这种醋。
“看你一身的雪,先去换过衣衫吧。”说完,不由分说扯着他回了房中,从里间的柜子中翻出更换的衣衫放置在他面前,就打算回避到前厅。
“——我说过了,自此后,我不必再穿红衫。”洛玉瑯原本似乎是想说些其他的,可话到嘴边似乎又变了。
“待会我们先去问过父亲,若父亲同意,我给你新做就是。”穆十四娘用眼神示意他手脚快些。
一墙之隔,洛玉瑯独自默默站了许久,才回神似地自顾自笑了起来,而后慢条斯理地换下了早已被雪浸湿的衣衫和靴子。
“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不要想不通,最难消受美人恩,故而我就替你消受了。”
轻声的自言自语说完许久,都没觉得有任何异常,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得意地无声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狰狞。
等他衣衫整齐地出现在穆十四娘面前时,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以往的谨慎,任由穆十四娘轻挽着自己,颇为受用。
在洛老爷面前,穆十四娘见他仍旧有些沉默,替他说道“父亲,之所以来晚了,是因为家主在院中堆了雪人。父亲若是得空,可得去看看,当真栩栩如生。”
洛老爷逗弄着嘉诺,连连点头。
穆十四娘只在小嘉诺看向自己时,善意地朝着他笑笑。而洛玉瑯清冷的眼神,让小嘉诺都有些躲闪回避他。
洛老爷无奈之间,只得微微摇头。
媳妇如此,他能理解,人之常情嘛,且不说她内心是如何作想,这样尴尬的关系,她没有心生恶意就不错了。
儿子嘛,他也能理解,因为洛玉瑯对小嘉诺的态度与对洛二公子的态度如出一辙。
其实他当真错怪穆十四娘了,比起洛老爷那些复杂的心思,她更忐忑,因为没有生为人母的自觉,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跟这个嫩嫩的小家伙相处。
觉察到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穆十四娘提及了洛玉瑯的符文和他不必再穿红衫之事。
洛老爷想仔细询问,可惜洛玉瑯惜字如金,竟跟穆十四娘说过的一样,不肯多说一个字。
从来就拿儿子没有办法的洛老爷自己寻了台阶,“你已成年,我已老迈,只要你自己觉得没什么不妥,不穿就不穿了吧。”
倒是穆十四娘无比谨慎,“父亲,家主,我看不如这样,红衫还是备着,先试试看,要是有不妥,立刻可以换回来。”
洛玉瑯难得地轻笑出声,“夫人果真机灵,只是这生死之事,犯了忌就是犯了忌,岂能这么容易反悔?”
“那就先不换了吧,反正你都穿了多少年了,应该早就习惯了。”穆十四娘接道。
洛玉瑯被她怼得失语,良久才摸了摸下巴,认了输,“就依夫人。”
“这孩子,自从红衫上身之日,就不喜欢,现在终于得以脱身,岂会再穿。”洛老爷这也算是解了围,夫妻二人陪着老父亲用过饭,相偕走了出来。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洛老爷一脸欣慰,今日独子终于重新流露出了对媳妇的柔情,更绝口没提离家去红崖山的事,总算让他松了口气。
因为洛玉瑯虽然归了府,但并不理事,所以等着回事的管家们都候着穆十四娘,“家主,不如你我一同听听这年关的回报吧。”
以往都是直接回绝的洛玉瑯这次居然转了性,“也好。”
账房中,看着坐在身旁的洛玉瑯,穆十四娘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这年余皆是虚渡,一场梦罢了。
洛玉瑯始终都在自己身边,并没有红崖山之事。
其他的洛玉瑯都只听不问,唯有事关南唐时,居然问了句,“战乱之下,居然还有这样的成效?”
负责南唐账目的管事回道“回家主,因为府上的矿业和茶园皆未经兵火,只是途中多耗费了些,收成倒是没受影响。”
“如此,夫人想必不用再去南唐了吧?”
看着转头凑近轻声询问的洛玉瑯,穆十四娘又看到了熟悉的醋意,当众不好回怼,只轻声应道“一切妥当,自然不用再舟车劳顿。”
“如此甚好。”
倒是管事有问,“家主,二公子的灵柩尚在江宁府,族中长老催促无数,听说南唐至吴越已然畅通,不知何时能让二公子回到族中,入土为安。老爷说,如此家主归来,一切问您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