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望向他,说:“师父,你说人活在世上的意义是什么?权利?地位?金钱?可对于我来说,活在世上的意义便是守护我心里最值得珍惜的人,我不求大富大贵,更不求名利地位,我只求上苍开眼,莫要再捉弄于我,可是他就像听不见,一次又一次地夺走我的亲人,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样责罚我。”
亘古抬起手臂欲要抚摸我的脑袋,却迟疑了一瞬又垂放下手,说道:“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并非你所能左右的,但你要相信总有一日你会跟你的亲人再相聚的。”
听到这句话,我就跟发了疯似的,朝他怒吼道:“你根本就不懂失去亲人的痛苦,那可是陪伴了我整整二十年的姥姥,修仙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怀里,什么天命定数,不过是神仙无趣,拿我这等凡人取乐罢了!”
亘古愣了半晌,显然他未曾想过我会勃然大怒。
我指向穹顶,向它宣战:“既然天不公,那我便要与天抗衡,找它讨还一个公道来!”
穹顶倏然晴天霹雳,似乎是在嘲讽我的不自量力。
亘古欣慰地说道:“看来我的眼光倒是不错,收了一个有骨气的徒弟。”
我情绪平缓后,才回想起方才那番言论过激,立马向亘古致歉:“我方才那番话的确说的有些过分,师父莫要往心里去,我只是实在控制不住情绪,”
亘古顺着我的话说:“你师父大人有大量,不会轻易生气的。”
我忍不住调侃他:“没想到古板的师父也有自恋的一面。”
亘古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真的打算与夙沙分道扬镳了?”
我瘪瘪嘴说道:“得叻,师父还有八卦的一面。”
亘古直直地看着我,好似不得到我的回答绝不罢休般。
我哀叹一声,说道:“我与他不是分道扬镳,而是恩断义绝,他既然为了那个人负我,我又何必腆着脸去找他,姥姥的仇我必须要报,但我会谨记师父的教诲,不会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亘古欣慰地抿唇一笑:“你明白就好。”
我沉默须臾,向他倾述心中困惑的事情:“师父,我这次失控了,变成了一只长相怪异的妖兽,但我意识清醒,我…我体内到底藏着什么,我能感觉到我越生气,体内的力量就越强大。师父,我是妖吗?”
亘古反问我:“你想成为妖吗?”
我摇首,若有所思地回道:“我生而为人,自然不想沦为妖怪。可是有人告诉我,我是天女魃转世,可那日杀害姥姥的人正是天女魃,孰真孰假,我亦是无从知晓,难道那日我变成的那只妖兽是天女魃?”
“当然不是,天女魃曾是仙界的九天玄女,因修行魔道被玉帝贬入人间北荒之地,永世不得再回仙界,自她降世便是人形,你那日变成的妖兽其实是四大古上神之一的犼。”
“犼?怎么可能?”我目瞪口呆,忽而想起夙沙曾说起过犼,犼创立妖界后,却与魔界勾结,被神仙两界合力追杀,落得一个五马分尸、魂飞魄散的下场,我怎么会变成了它?
亘古意味深长地说道:“冥冥之中,你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往后你就会慢慢明白的。不过,我有一件事情必须要提醒你,犼重现人间,会再次招来神仙两界的追杀,我猜测你之前三番四次遇到的暗杀,或许就是神仙界所为,从今往后你且得小心行事,莫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我不以为然道:“我才不要整日疑神疑鬼,我相信师父不会害我的。”
亘古愣了刹那,面具下的那张脸显然乱了心,回道:“世上没有一尘不变的人。”
未等我回应,亘古就消失不见了。
我嘟囔道:“师父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荒漠中风沙弥漫,我跪在那棵光秃秃的槐树下,点燃三支香,磕了三个响头。
我指尖泛起的灵光落在槐树上,四张惟妙惟肖的画像悬挂在树干上,喃喃自语道:“阿爹、阿娘、姥爷,小千这二十年过得很好,只是没能保护好姥姥,是小千不孝,小千记不得您们的模样,只能按照我和姥姥的面容大致描摹了几张画像,若是不像,您们记得托梦给我,我给您们重新画。”
我变出一坛百年老酒,掀开酒封,一股浓郁的酒香四溢。
我倒在树根下,说道:“姥爷,阿爹,我也不知道您们爱不爱喝酒,这是长安最香的酒,您们尝尝。”
转眼间,头顶上方的那片穹庐已是漆黑,我依依不舍地道别前往魔界。
刚回到魔界的宫殿,我远远就看到房门前镜怜那道落寞的身影,我才恍然大悟,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镜怜看见我了,立马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
瞧见他脸色阴沉,我立马解释道:“对不起,我去姥姥……”
镜怜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我挣扎无果。
他沉吟半晌,说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哀叹一声,说道:“我没有走,我只是去拜祭了姥姥他们,你可以松开我了吧。”
镜怜松开我,反倒抓起我的手腕往前奔跑,说道:“走,灯会尚未结束,我们现在去还能赶上。”
一个瞬移,我们来到灯火通明的闹市,十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集市熙熙攘攘,叫卖灯笼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如缕,各式灯笼映得街市亮如白昼,灯会热闹非凡。
我看着眼前这片灯火璀璨得如同星空般美好的场景,内心的阴霾一扫而光。
我说道:“没想到你们魔界还有人间的烟火气息。”
镜怜看着我问道:“你知道为何魔界会有灯会吗?”
我摇首:“为何?”
镜怜娓娓道来:“第一任魔尊四处游历时喜欢上了一个凡人女子,女子是个看不见事物的盲人,尽管上苍没能赐予她一双健全的双眸,但她不为所悲,编织着各形各色的灯笼养活自己。魔尊起初只是觉得这人很是有趣,他无法理解一个盲人为何能及时避开路上的障碍,为何敢为别人打抱不平。久而久之,魔尊对她产生了情愫,他喜欢她的心地善良,她的坚毅勇敢,而女子也被魔尊的心细温柔所打动,再之后,两情相悦的他们成亲了,怀有一子,并将她亲手做的灯笼全部带回,点上蜡烛,悬挂在这条十里长街,灯火照亮了幽暗万年的魔界。”
我感慨道:“听上去倒是一段幸福美满的姻缘。”
“你想听他们诞下孩子的故事吗?”
“说来听听。”
“他们孩子的降临带走了魔尊的妻子,看着襁褓中的婴儿,魔尊因爱生恨,在孩子尚有记忆时,他自封魔力,在告诉孩子是祸害、是灾星、是杀害父母的罪魁祸首后,头也不回的跃下事先准备好的火海,当场灰飞烟灭。”
我清晰看见镜怜眼底下的哀痛,看来这个故事里的孩子就是他了。
镜怜故作轻松地朝我笑道:“小千,你说魔尊狠不狠心?甘愿了结性命,也只是为了让孩子记住自己的罪行,他每每看到灯火就如同身处地狱,痛不欲生,可他舍不得销毁母亲的遗物,于是纵容灯会一直延续至今。”
我否认他的话:“我不觉得这是在纵容,而是幸福,你是父亲与母亲相爱的结晶,如果你母亲还活着,我相信你母亲会特别疼爱你,你父亲也不会因爱生恨。可事实已经发生,你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更何况你母亲的死未必与你有关,你何必自寻烦恼。”
镜怜愣了半晌,低眉笑道:“这个故事有这么明显吗?让你轻而易举地就猜出那个孩子是我了。”
我毫不谦虚地自夸着:“我是谁,可是冰雪聪明的祝千龄。”
镜怜附和我:“是,冰雪聪明的小千。”
我左看看,右瞧瞧,灯笼的种类是各式各样,看得我眼花缭乱。
在一处不起眼的小摊前,一只乖巧可爱的猪灯笼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连忙招呼镜怜。
“小黑,快来,这只灯笼好适合你。”
镜怜不见怒色,反倒用手指将自己挺拔的鼻子往上拱,扮作猪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向他竖起大拇指。
我与镜怜并坐在魔都的最高阁楼上,他的手边是那只猪灯笼。
镜怜凭空变出一袋用纸包着的点心,强行塞在我怀里,说道:“从你醒来都未曾吃过什么食物,这是玫瑰饼,顺手在人间买的,我也不知味道如何?”
“我现在还记得你翅膀痊愈后不辞而别,我还伤心了几日,结果你后来叼着几根鲜活的虫子放在我床上,我吓得直喊姥姥,姥姥本来就不待见你,那次直接将你撵了出去,好巧不巧你一头撞在了蜂窝里,一群马蜂追着你跑,现在想来真真好笑。”
镜怜可怜巴巴道:“那次我的脸肿了好几日,在魔界里整日遮遮掩掩,生怕别人瞧见了笑话。”
我感慨道:“没想到眨眼间就过去了两年,岁月不饶人啊。”
镜怜盯着我须臾,说道:“小千,魔界还有好多好玩的东西,你今后就留在魔界吧。”
我淡淡地摇了摇头,凝望远方的眼神坚毅,回道:“我要去寻找我的身世,还有替姥姥报仇,所以小黑,谢谢你的好意,恕我不能接受。”
镜怜眼眸黯淡失色,却不着痕迹地问道:“你打算去往何处?”
我回道:“我要先去一趟三生石,听说在那里能找到自己的前生今世,我心中的谜团太多,是时候需要去一个一个的解开了。”
镜怜试图规劝我:“三生石在五界之外的地方,需要越过布满血蛛的万丈深渊,趟过沾有剧毒的曼珠沙华,你不过是凡胎,恐怕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我云淡风轻地说道:“我不怕,人总有一死,且要看是否死得其所?”
镜怜从腰间取下那枚玉佩,放在我的掌心里,说道,“这个赠予你,向它灌输一点灵力,它便能瞬间将你带回魔界。”
我立马回绝:“不行,这枚玉佩雕刻精美,又佩戴在你腰间,对你而言定然是地位的象征,我万万不会收它的。”
镜怜忍俊不禁,说道:“你真会胡思乱想,这枚玉佩不过是我父亲亲手雕刻,赠予母亲的定情信物,父亲临死前将魔力封存在了这枚玉佩上,才不是什么地位的象征。”
闻言,我更是坚决抵制了他的相赠:“那我更要不得了,这枚玉佩可是你父亲赠予你母亲的定情信物,又封存了你父亲毕生修为,我与你并非沾亲带故,你赠予我便是大逆不道。”
镜怜倏然凑近我的脸颊,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将这枚玉佩赠予我未过门的娘子又何不对,算哪门子大逆不道?”
我眼神躲闪不及地往身旁挪了挪,苛责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谁是你未过门的娘子?”
镜怜眼神黯沉了几分,随后坐直身子,调侃道:“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你真真无趣,难怪夙沙会对他那位的红颜知己念念不忘。”
我情不自禁红润了双眸,嘴硬道:“我才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
镜怜双臂撑在身后,惬意自在地说道:“我本来还想同你说说他们的故事呢,看来我只好讲给越禾她们听了。”
我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你之前认识他们?”
镜怜啧啧几声,说道:“我与夙沙倒是熟得不能再熟悉的敌对,至于他的风流韵事,我呢,也是背地里打听了不少,&bp;他与他的红颜知己的爱情那叫一个可悲可叹。”
我欲言又止,算了,还是讨个清净,莫要自讨吃苦。
镜怜饱含深意地望了我一眼,问道:“小千,你可有想过夙沙为何能与青丘女帝平起平坐?”
我回道:“他说过他是妖尊的军师,受万人敬仰,自然与青丘女帝平起平坐。”
镜怜窃笑,回道:“几千年了,我可从未听说过妖界有什么军师。”
我面无表情地回道:“他是不是军师早与我无关,我乏了,我要回去歇下了。”
我怕我再听下去,我强忍着的泪水会彻底崩不住。
镜怜临走前,不忘拿走那只猪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