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裴元卿牵着司马嫱消食。
裴元卿喜欢清静,想去海藏寺走一走,顺便教授小傻子学习说一段完整的话。可惜,小傻子没有这个觉悟,并且对于不能吃肉的地方缺乏好感。只见她使出吃果奶的劲儿拽着裴元卿往闹市里钻,逗得裴元卿不禁开怀大笑。
罢了,来日方长,小傻子现在学会握着小木勺吃饭,也是进步。况且,他应当代替那些死去的兄弟,瞧一瞧当年打下的武威郡,告慰在天之灵。
“卿卿…鼓鼓。”司马嫱软软糯糯地道,拍手鼓掌。
凉州攻鼓子,原本属于出征乐舞,裴元卿自然熟悉。
上百个凉州男子,戴黑幞帽,上穿黑夸衣,下穿黑笼裤,着黑快靴,腰间系了红色鼓,双手握了枣木槌。
双手胸前画弧线,交错击鼓轮换翻。上步踏地凭脚力,挺胸抬头身不弯。四方阵、两军对垒、四门兜底阵、四门开花阵、八卦阵、长蛇阵、猛虎出山阵、双将对斗阵、四龙阵、连环阵、套莲花、三箭突围阵……阵法多变,气势恢宏。
司马嫱不愧是小虎娃,兴奋得手舞足蹈。
例如雄鹰展翅,司马嫱模仿着鼓手的动作,展开小手臂,跳得高高的,似雄鹰展翅高飞,尔后用小脑袋猛然撞向裴元卿的坚实胸膛,犹如春燕从空中掠过。
再例如鹞子翻身,司马嫱刚想翻跟头,就被裴元卿阻止。
武威宝卷,加入当地曲调,讲唱经文佛理,融入民间故事。
“小傻子,这段是《劈山救母宝卷》,掺杂大量佛法,你听得懂么。”裴元卿瞧着司马嫱托起下巴而听得津津有味的小模样,戳一戳司马嫱粉扑扑的脸蛋,调笑道。
话音刚落,念卷人翻出《河西走廊卷》。
除了开篇指出河西走廊设置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郡,接下来的数百句都是在歌颂大将军裴元卿收复河西走廊的功绩。
“卿卿真棒!”司马嫱吧唧一口裴元卿的侧脸,发出咯咯笑。
裴元卿听后,不大习惯被夸赞,颇为尴尬地摸了下巴。然而,更令裴元卿尴尬的是,念卷人话锋一转,韵文随之换了温柔调子,竟是八卦起他的风月情史。
卧槽,他连女人的身子都没碰过,能有什么风月情史。
咳咳,给小傻子洗澡不算数,小傻子不懂羞耻二字。
当念卷人指出云梦泽医仙秦朝颜是大英雄的梦中情人时,被尊称为大英雄的裴元卿眼皮子跳了跳。他承认,秦朝颜妙手仁心、花容月貌,担得起清华封号。他也承认,他曾经苦苦追求秦朝颜,赠送秦朝颜蔷薇花被拒。可是,他坚决不承认,他怒发冲冠为红颜,攻下河西走廊最后一个郡城敦煌。
“卿卿喜欢姐姐?”司马嫱说得顺溜,皱起小眉头。
“都是胡说八道。”裴元卿捂住司马嫱的小耳朵,赔笑道。
接着,念卷人又讲出罪臣之女李月莹是大英雄的初恋情人。随军伺候多年,这份善解人意、温柔娴雅,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动容。
“小傻子,你听懂没,就胡乱点头。”裴元卿瞅着司马嫱点头如捣蒜的小模样,再次戳一戳司马嫱粉嫩嫩的小脸蛋,有些哭笑不得。
“卿卿…渣渣。”司马嫱扁了扁小嘴巴。
渣渣?小傻子居然知道这个新鲜词汇。裴元卿正觉得有趣,就瞥见小傻子已经包着两朵晶莹剔透的泪花,连忙干巴巴地哄着,却发现小傻子开始耸一耸小肩膀哭鼻子了。
“奴奴不哭,卿卿请你吃夜宵。”裴元卿柔声道。
小傻子听后,先是两眼亮晶晶,尔后别过小脸。
此时,念卷人正在讲述青梅竹马林潇湘和纯情迷妹岳安娘。长安城第一才女林潇湘,为大英雄流了相思泪、写了断肠词,整日借酒消愁愁更愁,最终失了身子,只能改嫁给大英雄的土匪下属。忠勇侯府的千金小姐岳安娘,待字闺中多年,不爱红妆爱武装,只为争取与大英雄常相见的良机。
“胡编的。”司马嫱脱口而出,鼓起粉嘟嘟的腮帮子。
“奴奴,现在理解我是冤枉的吧。民间心中的大英雄就是这样,完美得全天下的女人都应该仰慕他。事实上,秦朝颜爱恋的是绍璋,月莹求的是安慰,潇湘早已看开,安娘还不懂事。我不是大英雄,只是一个普通人。”裴元卿笑道。
语罢,司马嫱哼唧一声,转向念卷人。
念卷人提及大英雄被骗婚的永福帝姬,起初猛夸一番她的美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貌若天仙、如花似玉……然后哀叹她心智不全,做不得解语花、温柔妻、小主母。
“真…实。”司马嫱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小表情写满不高兴。
“哪里真实了。奴奴可会安慰卿卿,伸出小手轻拍卿卿背部,还陪着卿卿在黑夜里策马。”裴元卿轻啄司马嫱的唇瓣,笑容渐深。
其实,小傻子只有傻里傻气这一个无法包容的缺点。
他裴元卿注定戎马一生,也不是非解语花、温柔妻、小主母不可。回头他从宗族里边挑选一个忠厚善良的孤儿,过继在小傻子名下,保证小傻子这辈子都幸福安康。月莹缺乏安全感,夺了她的儿子,恐怕会暗地里记恨小傻子。
“卿卿…肉肉。”司马嫱朝着卖清蒸羊羔肉的流动小木车,吭哧吭哧小跑,带起的果奶味儿香风,将裴元卿好不容易积累的柔情吹得烟消云散。
嗷嗷,羊羔肉细嫩鲜美,配上调料,奴奴能吃三大汤盘。
“奴奴,慢点。”裴元卿边大步流星边喊道。
忽然,砰地一声,有重物坠落在司马嫱的眼前,恰巧打翻流动小木车。司马嫱流着清口水,准备蹲下小身板,去捡起裹了尘土的清蒸羊羔肉,却被裴元卿及时揽入怀里,不得动弹。
“死人了,死人了!”妇人的尖叫声传开。
原本围观武威宝卷的看客如鸟兽一般散去,留下比较大胆的看客,隐隐期待着另一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