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玄之的瞳孔中倒映出两团的火光。
在瞳孔的深处,隐约能见到猩红。在这一刻,仿佛整个福州城的一切场景都倒映在了他的心中。
整个城市就像是一个斗兽场,而他就是里面的裁判。
在失去了官府的火力支援后,这里头的各方势力都失去了绝对优势。
这些势力将会进行激烈的碰撞,而火花,将在碰撞中产生。
若是李嵩在此,就会发现此时此刻吴玄之的气质,非常像五蕴幻界中的独眼男。
“火光,将会从这里开始蔓延。”
看着远处库房燃烧起来的火焰,吴玄之仿佛看到了未来席卷天下的汹汹大火。
吴玄之从很早开始,就没有把拯救这个国家的希望放在南方革·命党的身上。
这群人或许的确有着忧国忧民的思想,但他们的思路和方法注定是行不通的。
妥协,只会换来敌人的得寸进尺。
……
福寿馆离着报社不远,就隔着几家铺子的样子。
这是福州城最大的一家烟馆。
烟馆与寻常的店面不同,他们不是敞开着门做生意的,而是用厚厚的布帘把门都遮起来,严严实实的看不见光。
福州本就潮湿闷热,如今正值八月,是最热的时候。
但屋子里的众人却好似半点也未曾察觉,他们只是贴身穿了一件单衣,各自斜靠在搭建简易的床榻上,一旁放着煤油灯和烟枪。
“吧嗒。”
在幽暗的环境中,一点点橘红色的光芒,犹如怪物的眼睛。
屋子里安静极了,除了大口的吞吐的声音外,只有偶尔响起的叹息和大口吞咽茶水的声音。
一股浓郁的汗液混杂着氨气味道的气息往每个人的鼻腔里头钻,透过一盏盏的油灯,能够看到一张张木然且枯瘦的脸庞。
所有人的瞳孔都泛着死鱼一般的灰色,上的极度愉悦,可以让他们忘记生活中所有的烦恼。
“伙计……伙计!”
一道沙哑的声音打破了黑暗中的死寂,那人不断的呼喊着,不一会儿,便听到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那脚步走到了其中一个床榻那儿。
“炳爷,您有什么吩咐?”
黑暗中,传来了倒水的声音,似乎是那伙计帮着倒了一碗水。
那人咕嘟着喝了下去,长吐了一口气,“再来一泡膏,再来一泡……”
“炳爷,一两银子一泡膏,您这……是现钱还是折抵?”
“怎么又涨价了?涨了这么多,我记得先前不是……六百多文来着。”
“还不都是那些疯狗闹得,他们把咱们的库房烧了好几家,咱家也是没办法。”
伙计嘿嘿笑了笑,开口说道。
他的这番话,也让黑暗中多了些骚动。这价格一下子都翻倍了,以后这土烟都抽不上了啊。
“那……先记账吧。”
炳爷似乎有些犹豫,而后才迟疑着开口。
“哟,这真是不好意思,咱家掌柜的吩咐了,以后都不记账了,必须现给。您也是知道,如今这生意都不好做……”
“记账吧,我今儿个……没带够钱,下次一并补上。”
“那可不成,要不您再想想身上有没有啥值钱的东西?或者您家里有没有钱?我让咱们的人去跑个腿也成。”
那伙计的语气一直都保持着恭敬。
炳爷的声音沉了下去,黑暗中传来了几下摩挲的细响,但最终也只是掏出了一些铜板。
钱不够。
差的多了。
半晌,伙计的脚步声走得远了。
炳爷重新的躺到了床上,他觉得烟瘾有些上来了,身体好似百爪挠心似的难受。那烟杆里头的那点烟膏早就被烤得干了,再怎么吮吸也抽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只得拼命大口的呼吸着,呼吸着空气中的烟味儿,似乎那混合着氨气和臭味的空气,能够稍微舒缓一下他的症状。
“伙计!伙计!”
炳爷挣扎着叫嚷了起来,他的声音比之前要显得更加沙哑,仿佛搁浅的鱼。
“我家……我家里头还有一个祖传的印章,在堂屋的台几下面,那是前朝的世宗皇帝赐予咱家的,算是个古董,至少能抵个五十……哦不六十银子。”
炳爷叫来了伙计,大声的叫嚷道。
“你们派人去拿……先给我点烟膏,我难受。”
炳爷就在床榻上蠕动着,四周黑漆漆的,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在烟瘾的刺激以及黑暗的环境下,他的意志被消磨殆尽。
此时此刻的他,像极了一只扭曲的蛆虫。
一块烟膏被抛到了他的桌子上,炳爷猛地伸手在桌上摸索了起来,颤抖着装入到烟枪里头,就着一旁的油灯,一点点的把烟膏烤化。
“嘶。”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呛人的烟气被他吸入了口肺中,烟气中混杂的吗啡,让他浑身的血肉都颤栗了起来。
他的精神陷入了极度的愉悦之中。
本来土烟的效力是远远比不得洋烟的,但是这陈家坳出产的大烟比洋烟的效果,哪怕他们抽的烟比较劣质,没有经过深加工,也足以对人产生很强的致瘾性。
伙计自屋内走了出去,与一个打手模样的人嘱咐了几句之后,便有几个汉子径直的向远处走去。
“掌柜的,那林三柄还真是看不出来,家里头还藏着那么个好玩意儿。”
伙计用手扇了扇风,眼睛朝着那烟室看了一眼。
“瘦死的骆驼也能刮不少肉,他们家祖上就是当官的,直到同治朝的时候都还阔绰着呢。他那祖父和父亲还有几个伯叔,都抽了一辈子烟,都没把家业给折腾干净,直到他这代才没落了下去。要是再往前赶个二三十年,咱见了他还得请安呐。”
掌柜的摇了摇蒲扇,也拿着一旁的烟杆,吧嗒抽了起来。
他这大烟可比那帮烟室里头破落户抽的要好多了,味道也要好闻许多,也没有那恶心的氨气味道。
烟气袅袅升起,逐渐的笼罩了柜台。
透过那烟雾,除了能看到舒坦的躺在椅子上的掌柜外,还能见到一尊面目狰狞,浑身赤紫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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