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文看看宋清河,再看看二叔,不知道该劝慰哪一边比较好。
二叔生性随意,待人接物也极其随和真诚,但他始终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且亲力亲为的去恪守。
刚刚二叔跟阿姨交待完,似有意似无意地看了眼曦文。
曦文猜测,二叔应该是想提醒自己,不管身处何种逆境,该有的礼节都应该拿出来,该待的客人也都要用心对待。
她定下心来,对宋清河道:
“老宋,这是二叔的心意,我们就随着他吧。刚好,这段时间二叔也没有正经吃过一餐饭,趁这个机会,我们好好聚一聚。”
今天这菜十分家常,但主次有序:火腿,潮汕牛肉,腊肉鸭煲,清炒芥兰,冻豆腐……
还有桌子中央放置的一条黄河大鲤鱼,昂首挺胸,汤浓肉厚,十分喜人。
照例,鲤鱼背上散布着一层又脆又香的焙面。
曦文夹起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放入二叔碗里,道:
“叔,这个焙面最后放到汤汁里才好吃,我多给您泡一会儿,您先吃块鱼肉。”
二叔欣然接过,然后抬了下眼皮道:
“给斯谭和清河也夹一块鱼!”
二叔见曦文有些犹豫,接着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今天这道黄河大鲤鱼啊,是我新得的一道家乡菜谱,家里这阿姨聪慧,刚学了一个星期就学会了,手艺纯熟!如今,我们能在异国他乡重逢在一起,又吃到这么正宗的家乡名菜,实在不能浪费!这样,曦文,今天这条鱼就交给你了,你来负责给大家分!”
曦文悄悄看了下众人的反应,只见于斯谭低下头一声不吭,宋清河也跟闷葫芦似的捏着筷子,既不夹菜,也不往口中送饭,神色很不安。
要知道,以前这两位一到了简家的饭桌,都是风卷残云的吃货,从来没有这样矜持过。
曦文略带哀怨地看了一眼二叔,想请他放过自己。
二叔假装不知,筷子行云流水般地往口中夹菜,坦然自若。
曦文知道,他这分明是想试探自己的心意,好知道自己未来的女婿更有可能是这两位中的哪一位。
曦文先夹起一只鱼眼睛,放到宋清河碗里,笑道:
“你是医生,视力清晰最重要了,快吃了补一补。”
接着又夹起另外一只鱼眼睛给了于斯谭,道:
“你是商人,须得慧眼如炬,呶,给你吃一只‘慧眼’。”
曦文虽然尽可能地镇定自若,有说有笑,看上去毫不费力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四分五裂,脸色也从病情刚刚好转时的苍白慢慢转为绯红,仿佛正面临着大型社死现场。
宋清河倒是懂事,主动提出饭后要帮二叔试一批新茶,都是从a市带过来的,在纽约这边很难买到。
二叔一向喜欢在饭后来壶热茶刮刮油,听了宋清河的话,神色大喜,如今能喝上家乡新出的茶,确实是一桩美事。
一场如蒸炙火燎般的聚餐总算是加快结束的进程了,曦文也慢慢缓过神来,没那么难受了。
趁宋清河跟于斯谭抢着去厨房帮忙的空档儿,二叔对曦文正色地提醒道:
“你这丫头啊,我原本只希望你这辈子身体健健康康的,平时出来进去平平安安的,嫁不出去也没关系。不过,如今也算你有福气!”
曦文本以为脱离了窘境,没想到又被二叔一把拉回现实。
“这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你中意哪个,不中意哪个,得赶紧说清楚,不能耽误人家,这才叫道理!”
曦文一急,同样正色道:
“我哪个都不中意,要嫁,以后我就嫁给公司了,好让您没有后顾之忧。”
二叔一听这话,就差把“胡闹”这两个字脱口而出了。
“你才是我的后顾之忧啊!你说两个都不中意,那你饭桌上为什么这么不自然?你看你夹菜的时候,看见清河,手都是抖的,分明是心虚!”
曦文毫不示弱,站起来还嘴道:
“那您还问我?还试探我?您都看出来了,还让我亲自分那条鱼,分明就是在逗我!”
二叔的眉眼一怔,思忖片刻,不仅没生气,反而如释重负般地笑了。
“果然还是清河那孩子啊!”
果然?
曦文仔细揣摩着二叔话里的意思,这才明白过来,他老人家八成是已经有了打算。
只是宋清河因为这两年自己瞒着他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连跟自己好好说句话都不能,曦文心里不由得一沉,眼睛也随之低垂下去,不敢正眼看二叔。
“叔,就算我有心,他也未必会原谅我。以前我以为,更名换姓,去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再也不去打扰他,就是在对他好。可没想到如今还能再见到他,这些好反而变成了恨,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说对不起……”
二叔听罢,似是一早料到这种局面,幽幽叹了口气,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眼神虚空。
“曦文啊,你二叔我这辈子未娶妻,不生子,你知道是为何吗?”
“您为了简家一直是……”
“不全是因为简家。人哪有那么伟大,单单为了一个空洞的口号牺牲自己的一生?很多事情都是在做的过程中不断得到反馈、回应、支持、能量,这才一步步踩实了走到现在。曦文,不要空想,不要空乏,要动手去做,去感受。”
“二叔,我记下了。”
曦文起身走到二叔身侧,轻巧地帮他捶捶肩膀。
“您年轻的时候,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吗?”
“有。只是那时候我跟你一样,总觉得对不住人家,怕耽误人家,就放手了,等我后悔了再去找她,结果人家已经结婚生子了。”
二叔说到这儿,明显是被这些往事伤了心神,从浑浊的呼吸道“哼”了一声出来。
“可她要是过的好,也就罢了。她那个丈夫啊,真的是……”
二叔捏紧手指,强行压下口中马上要喷薄而出的脏话。
“她过得苦,再见到我的时候,对我只有恨和埋怨。她当年拿定主意跟着我,却不得不失望的嫁给另外一个不喜欢的人,才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除了孩子,没有一样是让她心里舒坦的。我真的是害了她!”
二叔说着,情绪过于激动,一口浓痰突然升到气管,呛得他不住的咳嗽。
曦文蹲下身抚着二叔胸前帮他顺气,安抚道:
“好了叔,我知道了!您别再说了!”
二叔咳的用力,根本应不下话来,只得边咳边冲曦文重重的点头。
恰逢于斯谭拿着手机进来,神色异样。
“曦文,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在湖里见到的死去的农工?”
“记得,化验结果出来了?”
“嗯,你先粗略看一遍,我说给你听。”
于斯谭递上手机,一边在屋内踱步,一边若有所思地尝试将整个事件经过还原下来。
“这人叫张平成,是张庆阳兄妹的亲叔叔。去年得到消息后,就被张平君派到尼蔻之心酒庄去打探情况。没想到,还真被他发现了,月光石就藏在湖中心的位置。没想到的是,月光石被封藏这么久,一般人忌惮这份邪力,根本不敢近前,而张平成听了张平君的主意,直接下湖去取,这才不小心命丧湖里。”
“斯谭,你的意思是,这张平成就是个替死鬼?”
“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到酒庄时&nbp;&nbp;那些孩子口中念的歌谣?”
曦文将手机还给于斯谭,拼命在脑中搜索当时见到孩子们时的场景。
她不通当地的语言,那个时候,只隐约听出一个词:小水滴。
“小水滴,一滴滴,滴成水怪长千米。”
于斯谭语气平和地念出这首歌谣。
“这是当地孩子们自己编的,说的就是张平成死时的场景。”
曦文细想一下,不由得心里一咯噔。
二叔这时候也坐直了,想听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光石成分特殊,斯谭将它封到酒里,又藏在湖中,导致它的周围充满各种各样的寄生虫。”
不知什么时候,宋清河已经进了屋,顺口给众人做了个解释。
“曦文,你在海边一定见过长年漂浮在海上的船,有没有注意过船底?”宋清河紧盯着曦文问道。
“有,船底时常被海水冲刷着,还有很多海里的微生物寄生在船身上,久而久之,船底被腐蚀得又黑又臭,刷都刷不干净。”
“这就对了。斯谭,你再打开手机,让大家看一眼尸检结果。”
宋清河嘱咐大家仔细看照片,以及照片下面那几行小字,一边详细解释道:
“张平成确实是缺氧而死,却不是因为溺水,而是体内依附了大量的微生物,大大超过了他体内细胞的数量,被噬咬而死。原本我们身体里会存在一定的微生物,但它们只属于第二基因组,但是在张平成的尸检报告中,却发现这些微生物占据了第一基因组,这,才是张平成真正的死因。”
没想到,一块看似普通的石头居然能吸引那么多吞噬性的生物,张平成分明是被当成了饵,刚跳进湖中靠近月光石,瞬间便被数以亿计的微生物包裹全身,而岸上观望的另外一个人则趁机取走了月光石。
难怪张平成被发现的时候,面目全黑,模样极其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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