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实验室内,张庆阳一个人坐在大厅,手里端着一杯干干净净的水喝着。
刚上学那会儿试过喝酒,纯的,浓的,混搭,各种风格都尝试过,后来喜欢上喝茶,再后来,还是觉得白开水好,拿在手上安安静静的,不喧哗,也不多言,气质十分清冽。
张庆阳最近新剪了头发,剃了胡须,额前的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到脑后,整个人显得格外温和儒雅,如同坐在讲台上悠悠然等待学生来上课的男教授。
曦文带领大家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张庆阳,她的眼神不偏不倚,直直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内容。
“我们回来了。”
曦文这极其冷静极其清淡的一句话,倒像是激起了张庆阳许多尘封的回忆一般,令他激动万分。
张庆阳施施然地站起来,目光从每一个标本的脸上看过去,最后定格在曦文的眼中。
“先生,我们回来了!”
曦文身后那十五个人齐刷刷地回复道,像是在执行某种简单的回应程序。
张庆阳眼光流动,冲这些人略一点头。
“知道了,都散了吧,回到各自的工位上去。”
张庆阳说完这句话,走到曦文跟前。
他说的工位,其实就是每个标本各自的内室,平时没别的用处,唯有原地待命或者训练中途的休息期间,可以在里头独坐片刻,也是这些标本们唯一可以置留的私人空间。
“曦文,我没有想到,你能这么快的为我做好这件事情,我……”
张庆阳伸手握住曦文的肩膀,将她拖到自己跟前。
“我可以给你一个奖励,你想要什么?”
曦文想了想,没有说话,似乎大脑中对“奖励”这两个字毫无。
但格莉却耳尖地听到了这个对话,立刻身姿挺拔地走了过来,在张庆阳跟前站定,回复道
“喝酒!”
曦文吓了一跳,不知道格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张庆阳也明显有些惊讶,他拍拍格莉的肩膀,劝道
“不是给你的,去吧,休息一下。”
格莉没有推开张庆阳的手,而是顺势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微笑着对张庆阳道
“先生,是我想要的。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张庆阳愣了一秒,在下一秒钟反应过来,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手,讪讪地看了一眼曦文道
“那……那就……去吧。”
这个时期的张庆阳,居然还能有脸红的时候。曦文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这件事颇有意思。
格莉也笑了,别有意味地看了张庆阳一眼,然后低声道
“先生,这段时间我被关在实验室里,非常的……想您!”
唷,格莉这样一个标本还会表白啊!
曦文惊讶地看了看格莉,不知道她为何这么想不开,居然想收了张庆阳这个妖孽。不过,人各有志,张庆阳虽然做事手段令人不齿,但论长相和言谈,确实是挺受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三个人整装待发,准备跑到附近的keyword酒吧看美艳的人妖跳舞,曦文很自觉地做到车后座上,看着格莉在前面肆无忌惮地挑逗着张庆阳。
大约是立文博士的实验比较古怪,这个时候的格莉不但没有减却半分对着张庆阳的依附作用,反而对他愈发痴迷了。
“先生,您的手真好看!”
格莉说着,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搭在张庆阳握紧方向盘的手上,丝毫不顾忌张庆阳闪躲不及的模样。
她这个大胆的举动,使得整个车身随之一晃,差点儿撞上路边的花坛。
“格莉!注意你的言行,再这样,明天你就不用出来的,自己到隔间里去!”
张庆阳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何曦文,接着道
“还有你,17号何曦文,你要是再不说话,明天你也自发到隔间里去!”
曦文从后座探出身子拍拍格莉的肩膀,道
“让他认真开车吧,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幺蛾子,这顿酒算是吃不成了!”
到了keyword酒吧,格莉一路挽着张庆阳的手就进去了,曦文跟在后面左右顾盼,很是新鲜。
以前第一次去酒吧,还是在a市的时候跟同事们一起去过,具体去的时候都喝了些什么,聊了些什么,酒吧具体是什么样子的,早就忘了,现在回忆起来就像一团泡在水里的纸,十分模糊。
张庆阳已经戒了酒,靠在吧台上看着曦文跟格莉两个人喝淡蓝色的鸡尾酒。
“姑娘们,酒要这样才好喝!”
张庆阳说着,伸手招来酒保,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只见这酒保从后边的橱柜里拿出几瓶梅子酒,动作十分优美地调了半天,半杯酒水里都是酸甜的调味料,末了,最上端又各自放上一粒绯红迷人的圆润樱桃,分别推到曦文跟格莉面前。
张庆阳淡然一笑,看着曦文道
“这样的酒,酒精含量极低,不容易醉,味道又可口,料也丰富,不会伤着胃部,女孩子喝,最合适不过了。”
曦文避开张庆阳刻意注视的眼神,转而对格莉逗趣道
“看来我们先生真的很是了解女孩子啊!”
格莉红着脸喝完杯子里的酒,瞬间像开了挂一样,胡乱点了很多杯浓度特别高的酒,拉过张庆阳道
“先生,难得今天我们回来,你就陪我喝一杯吧!”
她用的是“你”,而不是“您”,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亲近了。
曦文看了看格莉的神色,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稍微猜测一把,她大概是在被张庆阳注射标本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张庆阳虽然平时装作冷若冰霜的模样,可骨子里还是有一个小男孩的刻印,终究是招架不住格莉猛烈的攻势,很快跟她喝喝聊聊地抱成了一团。
曦文看时间差不多了,帮两人叫了辆车,自己正待回酒吧,突然一个转身,感觉到后脑勺一昏,突然又想迷向了。
此时,载着张庆阳和格莉的车已经开走,回不回酒吧,曦文有些犹豫。
她看着酒吧门口那些灯红酒绿的字母,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临时决定走回去。
曦文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这么晚了该怎么打车,更要命的是,她脑子里仿佛有一只手,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拨弄着她的记忆,她脑子完全混乱,只能一步接着一步,凭借直觉往前挪动。
曦文将手放进口袋,指尖突然触到了什么东西。
冷风一吹,曦文浑身一颤,抖抖索索地摸出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一张非常详细的地图,画的是第二研究所的职工公寓,如果记得没错,应该是宋清河亲手给她画的地,只是他放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
第二研究所?
张庆阳的实验室?
好像都是实验室,可是哪个方向是去哪个实验室的?
曦文脑子里有个什么东西狠狠一跳,像临时抽了她一鞭子似的,她远远地将那张纸扔向垃圾桶,看它悠闲地来回转悠,然后慌不择路地掉在一滩米黄色的豆浆里。
曦文吓了一跳,捡起来再扔,它还是转啊转的,不能服服帖帖地自己跳进垃圾桶。她只好拿袖子将它擦拭了几下,又折起来放回口袋。
曦文就像那张残破的纸一样贴着墙根瞎转悠了不知有多久,才从酒吧摸索回一处熟悉的小区,然后沿着一条熟悉的路一瘸一拐的往里面走。一路上曦文心惊胆战,在昏黄的路灯下飞快地跑,惊醒不少酣睡的乞丐。
路过一处公寓楼的时候,曦文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她顿住脚步,望着楼上亮起的那盏灯默默发呆。
这不是……宋清河住的公寓吗?
宋清河家的灯还亮着,门虚掩着。曦文低头看了看表,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
鬼神蛇差的,她想上楼去看看。
于是,她脱下鞋拎在手里,光脚从冰凉的过道慢慢凑近宋清河住的公寓,刻意压制住内心的愧疚不管是因为张庆阳的指令也罢,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一手毁了立文博士和宋清河辛苦一个月的催眠实验是真的,打伤了第二研究所那么多职员,包括莱纳所长,也是真的。
曦文看到公寓的门开着,宋清河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而特意留的门。
曦文忽然站在门口踟蹰不前。
宋清河安静地躺在那张小小的沙发搡,大半个身体都隐藏在黑暗当中,只有头发和侧脸深深陷进枕边的月光里,睡相极甜。
那一刻,曦文内心的愧疚感像一条生硬晦涩的鞭子,抽得我心里生疼。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惊动了宋清河,他突然睁开眼睛,看到是曦文站在门口,急忙伸手招呼她过去。
曦文走进家门,顺手关了门,然后坐在低矮的手工板凳上,把脑袋埋进属于宋清河的温暖的肩窝里,嗅着他身上的体香,小声道
“对不起……”
宋清河把手掌放在曦文的脑袋上,似乎是想重重地拍她一巴掌,但是,这次他没有生气地拍下来,只是缓慢地摩挲着曦文的头发,手心里糯热的温度在她的头发上氤氲开来。然后,他一把推开曦文,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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