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河垂下眼睛看了一眼地板上的脚印，伸出手略微丈量一下。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臂弯里的外套被轻轻搁置在沙发上，宋清河双手猛然合上窗帘，连月光都不能透进来分毫。
“你知道是我来了。”
催眠椅上那位姑娘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十分空洞，一双漂亮的深棕色瞳孔在灯光下微微颤动着。
宋清河拖来一张椅子坐到她跟前，就跟以往给她做催眠时的姿态一样。
“怎么，宋医生，上次预约了你的催眠，简安从我身体里边醒过来。你如今又想再照着做一遍吗？”
宋清河早就料到安娜是今晚去了沈慢家里找于斯谭，亲眼见到了于斯谭脸上的伤，心里愤懑，特意跑过来找他的。
“再做一遍又能怎么样呢？我有这个能力，你现在自己主动送上门来，要不要试试？”
安娜的目光投在宋清河脸上灵动地转了几个来回，最后化作一个轻蔑的白眼。
她翻身起来，自己轻车熟路地招待自己喝水。
“你居然敢这样威胁我，真的是对自己找到的第二个被试过于放心了啊？”
宋清河神色一沉，不敢相信安娜这么快就对艾迪动手了。
“安娜，你不要胡闹，你对艾迪做什么了？实验明天就得做，今天也完整报备过了，要是被试没办法到位，这实验又要暂时搁下了！”
安娜口中含着一口茶水慢悠悠地咽下，似乎是非常享受着看宋清河这副着急的小模样。
她伸手在自己腿上轻轻拍了两下，暗示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
“这不是么？你的被试，今晚自己送上门了啊。”
“安娜你……你做被试，恨不得能将这个实验室拆了，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当然是来拆这个实验室的，不然呢？找几个我们简家的人才过来帮你搞搞运营？”
安娜放下水杯，毫不掩饰唇角不经意间勾起的一抹嘲笑。
她现在准备离开了。
宋清河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安娜，直到她走到自己跟前将嘴唇凑近了，与他几乎是脸贴着脸。
“斯谭脸上的伤，我就不计较了，不管你是有什么目的，反正我的目的很明确:特区研究所，必须死！”
宋清河心里一沉，紧紧拉住安娜的胳膊。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同样的想法呢？听我的，你别乱来，明天把艾迪送到我这里！”
“你只会告诉我别乱来，可你却不告诉我到底该怎么来，那我只能用自己的方法了。”
安娜说完，费力地掰开宋清河的手，抽出自己通红的胳膊。
这个时候，宋清河感受到沈慢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他看了一眼门口，果断拿出一支镇定剂朝安娜胳膊上注射进去。
安娜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整个身体毫无知觉地倒向宋清河的臂弯。
沈慢适时地推门进来。
“老宋啊，你都不知道这姑娘在我家那会儿有多吓人！我劝慰了半天，她自己说想通了，就想来见见你，问几句话，我就带她进来了，谁知道她刚一进来就把一楼大厅的几个被试休息间全部破坏了，还有放实验台的隔间，一个不剩，简直是轻车熟路，对这实验室熟的不能再熟了！”
沈慢说着，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小心翼翼地朝宋清河怀里张望了一眼。
“这是……”
“肝火太盛，气急攻心了。”
宋清河轻描淡写地避开沈慢的话，转而反问他道:
“艾迪那边怎么样了，明天能到位吗？”
宋清河自然已经知道艾迪被安娜带走了，他这样问，是想试探一下沈慢目前都知道些什么。
“我在医院等了她半天来着，护士说艾迪小姐今天下午有个小手术，让我晚上再去。谁知道等我晚上过去，艾迪小姐已经出院回家了……”
宋清河听罢，知道沈慢是被丹尼和护士联合起来戏耍了一遍，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安娜就交给我了，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那明天艾迪要是来不了……”
沈慢犹豫着摊了摊手，紧绷着嘴巴等待宋清河拿主意。
“艾迪那边，我会再自行安排……”
宋清河说着，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安娜，嘴角微微一笑。
“如果她来不了，那我们依然还有被试可以做这个实验。”
沈慢“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安娜，默默地出去了。
他当然是没有真的走。
宋清河支起耳朵留意了一会儿门外的动静，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于斯谭的事尚且还能瞒住沈慢一段时间，但是用谁来作为第二被试这件事情，沈慢是非要守出个结果不可了。
宋清河知道现在联系丹尼无疑是袒露自己的马脚，只得匆匆走到催眠椅旁，将仪器上的线一一连接到安娜身体上。
“你的名字？”
“无。”
宋清河听到安娜嘴唇中轻轻吐出的这个字，愣了一下。
难道是她在借体内幼虫的力量进行抵抗吗？
宋清河又试了一次。
“ts-5第002号被试，你的名字？！”
那张苍白的脸犹豫了一刻，嘴唇紧闭。
宋清河没有想到安娜这段时间不但没有跟幼虫对抗，反而像是自发接受、融合了这股怪异的力量，对催眠产生本质上的对抗。
大概是跟于斯谭的事情有关吧。
宋清河想到这里，心头一软，手指忍不住在安娜头发了抚摸了一下。
他正想撤下仪器，突然发现安娜后颈大椎的位置有一块异常的凸起。
他盯着那个位置看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伸手将安娜的身体扶正，好让判断更加准确。
如果猜得没错，那应该是一小块晶体，用来记录各种实验反应的。
宋清河想到安娜刚才清醒时说过的话，顿时一个激灵。
他重又将安娜放回到催眠椅上，给设备加大了频率。
“ts-5第002号被试，告诉我你的名字！”
“何曦文。”
“何曦文？！为什么不是安娜？”
宋清河整张脸都发白了，虽然之前他也有过类似的猜测，但终究没有她自己承认来得有冲击力。
“安娜也没有告诉过我原因，我连接不上她，无法对话。”
宋清河不敢置信地笑了一下，这巨大的落差使得他两侧太阳穴立刻产生了眩晕感。
“于斯谭知道你是简……何曦文吗？”
“不知道。不过，你也不要提到简安这个名字，我不想提。”
“好，好，我不再提了，下一个问题。”
宋清河轻笑着摇了摇头，急忙应下了她的要求。
“你后颈是不是植入了什么东西？”
“是二叔的一个朋友，我想炸毁特区的临时实验室，就求他帮忙，将那个晶体植入到我的身体里，这样，我做被试的时候，就能将跟实验有关的所有数据直接反馈给他，他会帮我安排好接下来的事。”
“你……你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我是主试，一定会提早发现这件事情不对劲。”
“我绑了艾迪和丹尼，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果然！
宋清河再一次被曦文气笑了，他摇晃着脑袋望了望天花板，不知道这个被试还该不该留了。
她真是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弱点。
“这段时间，是不是二叔那位朋友一直在帮你？”
“当然。海鸟是你和斯谭的人，我不敢完全信任他。”
“那么，近期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你说呢？”
曦文说着，缓缓睁开了双眼。
宋清河并没有太惊讶，从刚刚曦文与设备对抗的效果来看，他早就知道这次催眠持续不了太久。
曦文身体里的镇定剂还在起着作用，肌肉的力量十分缓慢，但宋清河知道她此刻内心的交战一定十分激烈。
“你醒了？”
“你刚刚都问了我哪些问题？最好一一如实的讲出来，要不然，我的计划可就提前了！”
宋清河笑着抚摸了下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曦文侧过头盯着那只手，仿佛是在盯着一块令人反感的生猪肉。
“说不说？”
曦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预备下一步动作。
宋清河知道她刚刚说的都是实话，没准儿现在实验室里到处都是她们提前布置好的危禁物品，十分危险，便果断地将她的手按住。
“我刚刚问你，艾迪在哪里，丹尼又在哪里，你目前都有哪些计划，然后你就突然清醒过来……可以了吗？”
曦文盯着宋清河的脸等待了片刻，见他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怯弱的神色，便点了点头，提醒他可以松开手了。
她试着活动了下僵硬的小腿和不太灵便的手，尝试着从催眠椅上下来。
宋清河也急忙站了起来。
“你不用扶，我自己来。”
宋清河面对这样的拒绝，只好默默地将手收了回去。
“你怎么不逼着我将艾迪送过来？难道，明天真的是想让我做你的被试？”
曦文一边姿态僵硬地朝门外走着，一边好奇地回过头询问宋清河。
宋清河想了想曦文刚刚在催眠过程中讲到的那个计划，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曦文也笑了笑，神色泰然，知道自己的计划正式开始了。
宋清河望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在心里默默道:既然你早晚都要折腾这么一次，连晶体都植入了，不如明天就将错就错吧，总比以后还要吃苦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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