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兴十年夏,具体是几月初几,刘良已经忘记了。
他是故意忘记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无期刑”,这辈子没有再回中土的机会了,连日本国都别想去,只能终老在美洲湾所以他不必数着日子等释放。
和他一起抵达美洲湾的中华殖民者,都是差不多的命运,所以也没人提日期,糊里糊涂混日子就是了!
日子当然是苦的,几十号人,被人扔在离家不知几万里的蛮荒之地,怎么可能不苦?
对了,他们当中已经有人没捱住,死在异国他乡了!
刘良这会儿就蹲在一座坟头边上自说自话,坟头里埋的人叫“老张”,也是关外包衣。他的命比刘良还苦,是土生土长的辽人,生下来就是旗人的奴才,也跟着旗人主子入关打过明军。不过却没立功,所以一直是个包衣。据说是结过婚的,不过老婆被旗人主子睡了,变得疯疯癫癫,后来就死了,留下一个娃娃让他一个人拉扯,在上回多铎出兵关内前征兵的时候,也被狠心的旗人主子弄死了
不过那个旗人主子也没好下场,在得胜淀被史可法的黑枪兵打死,而老张则当了俘虏,后又被发送到了美洲,在路过日本国的时候分到了一个老婆,而且还怀上了他的骨肉,眼看着日子有点奔头,老张却在今年春天为了保护刚刚发芽的麦子被一群野牛给撞死了。
当时是刘良收了他的尸体,埋在了他牺牲的麦田边上。这些麦子是冬小麦,现在已经丰收在即了。
“老张,你看看,麦子快熟了,等麦子熟了,就能大口吃馍了你家的美智子到那时也该生了,如果是小子,你张家也就有后了。你放心,你老婆,你孩子,俺来养!俺有一口馍,就分他一口吃!”
好兄弟啊!
老张的老婆美智子现在就和刘良住在一块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所以老张在下面也可以安心了。
和老兄弟唠叨了几句,刘良又扛着燧发枪四下巡视了一番,又检查了一番防野牛的木栅栏,然后才向远处的花生屯走去。
花生屯是一个被壕沟、木栅栏包围的小村子,村子里面都是些木屋,一共三十来栋,除了两栋之外,都冒出了炊烟。
走进一些,刘良就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腥味不用说了,今天的晚餐又是牛肉炖海鲜了!
在来美洲湾之前,对刘良来说,吃肉一直都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在他的印象中,吃肉这种享受是一年才得有几回的,在出关当包衣之前,通常是过年的时候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包上百十个白菜猪肉陷的水饺,美美的吃上一顿,足可以回味小半年。出关后,因为耕种的土地多了,所以生活好了一点,但也仅仅是过年的时候杀一头瘦猪,美美吃上几天,现在想起来都怀念啊!
可是自打到了美洲湾这里,居然连这一点享受都没了!
不是不给吃肉,而他妈的顿顿吃肉啊!
而且还是牛肉是野牛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里到处都是傻乎乎的野牛!不发牛脾气的时候很好抓的。
一开始的时候挺高兴的,有牛肉吃了!而且还是放开了肚皮吃,那段日子倒是挺不错的,吃得男人都长胸毛长大胡子,吃得日本小女人都发育了,有好多还长高了!
可是吃到后来也腻啊!
特别是从日本带来的大米和从大明带来的面粉被糟蹋得差不多以后,他们这些人就得把牛肉当主食吃了——粮食本来是很珍贵的,要精打细算着吃。可是到了美洲湾后,大家伙突然发现,食品居然是可以倒掉的
另外,因为日子太无聊,不少人就想喝两盅,所以就把宝贵的大米拿起酿酒了!
于是,从今年入夏开始,美洲湾这里吃饭的时候,就不是用牛肉和海鲜下饭,而是用面条、面疙瘩和小小的米饭球下牛肉了!
日子会苦成这样,也真是出乎大家的预料了。
“您回来啦!辛苦了”
两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向刘良鞠躬行礼,那是他的大老婆良子,二老婆美智子。都是贤妻良母,让刘良很羞愧。
天天说他辛苦了辛苦什么呀?麦子种得乱七八糟,田里面的杂草都没人去拔!
有拔草的功夫还不如去海边捡点贝壳,钓几条鱼呢,抓点龙虾什么的。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良子对刘良说,“刚才徐屯长亲自送了两条鱼过来,我让美智子煮了,还有一些盐腌豆芽菜,还有面条牛肉。”
面条牛肉和牛肉面是不一样的,后者薄薄的几片牛肉加一大碗面条,前者是细细的几根面条加一大碗牛肉。
美智子补充道:“屯长让您在晚饭后去一趟他那里。”
“哦,知道了。”刘良的眉头微皱。
他知道徐坎为什么要找他,是为了捕貂的事儿。
去年冬天的时候,刘良因为闲得无聊,所以跟着徐坎练射箭,练得还不错。所以在春天的时候就跟着徐坎去打猎,本想猎野牛的,结果却顺手打了几只貂儿回来。
貂皮在大明那边可值钱了!
徐坎就琢磨着要多捕一些,可是他一个人抓不了多少,所以就要组织屯民一起出去。
可是愿意跟着他干的人却没几个反正就是吃肉吃海鲜混日子,也不需要钱,和那些貂过不去干嘛?
不过刘良不能拒绝徐坎,因为徐坎把美智子“赏”给他了,这个恩必须得报!
吃完了面条牛肉,刘良就出了自己的小木屋,往屯长徐坎居住的大木屋走去。
徐坎并不会在美洲呆一辈子——至少他认为自己不会变成一个合众国人,因为他是军官,是可以返回故乡的。
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个发财的路子,在美洲湾一带捕貂!
这里的貂特别多,抓都抓不完!
而貂皮在大明可是天价啊!要是能带着几百几千张貂皮回国,他可就是大富翁了。
不过愿意跟他干的却只有刘良一人回不去的人都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需要用到钱了,所以也就没人想去捕貂了。
刘良进屋的时候,徐坎正在准备弓箭。弓是木弓,箭是骨箭,非常原始。不过在美洲湾这里却是超级利器了,这里的土人根本没有弓真是落后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而一群连弓都没有的猎人,在美洲湾这里居然没有饿死,也充分说明了这块地盘的富庶。
看见刘良走进来,徐坎就很热情的招呼他落座,然后又让自己的婆娘端出了一壶米酒。
“老刘,喝两盅在咱们这里,没有别的享受,只能吃吃喝喝。”徐坎笑着,“吃饱喝足,再和娘们睡上一觉,那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了!你在清国的时候,想的不就是这个?”
刘良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有那时候的苦,现在也有现在的苦”
“苦什么苦?”徐坎一笑,“发财啊!”
“发财?”刘良看了看徐坎,“屯长,这里又不需要钱,发什么财?”
“你个没脑子的,这里那么好,有吃有喝有田土,还有抓不完的貂,怎么可能一直这样?你瞧着,不出十年,花生屯就是一片繁华地了!到时候你混成什么样,可就全看你肯不肯和我一起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