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才子朱国寿所居住的庄园之内,灯火通明。庄园的厅堂之上,高朋满座。朱国寿的高朋当然都是书生模样的人物,有些个是锦衣华服,还有一些模样寒酸,一看就是穷举人也不知道是从年年干旱的陕西来的举人?还是丢了老家流浪关内的辽东举人?
不过大家的气氛都很热烈,围着几个或是儒雅,或是精悍,或是浑身溢满着浩然正气的年轻举子,在各抒己见。牛金星也在其列,不过他并不是被一众举子围在中间的人,而仅仅是靠着这些士林领袖比较近而已。
“主生兄,乾度兄,维斗兄,还好有你们三位挺身而出,为天下生民登高一呼!”
“主生兄、乾度兄、维斗兄不愧为我辈书生的楷模,我等佩服不已!”
“有主生兄、乾度兄、维斗兄挑头为首,我等就可以附骥尾以成名了”
“是啊,能跟随主生兄、乾度兄、维斗兄一起做这等青史留名的大事,便是丢了举人功名,也不负此生!”
众人口舌纷纷,都是一副要为生民立命的样子。大明朝搞文贵武轻和优待士人已经二百多年了,虽然有些地方优待读书人不及宋朝——主要是明朝的文官有脑袋搬家的风险!但是总体上的优待,其实是超过宋朝的。因为宋朝是没有举人、秀才这两个功名的。
读书人想要进京赶考,就得首先得到县里的推荐,然后再去州府考发解试,通过了解试,才有一个临时的举子身份,可以去考一次进士考不上,一切就得从头开始了。
因为没有举人、秀才的功名,所以也就没有优免可言了。所以宋朝的读书人大部分都是普通的民户,除非是官宦之家出身,才是个可以优免的官户。
可是官宦之家的数量终究有限,全国能有几万家了不起了。所以宋朝的优免范围是很小的,这也是宋朝为什么可以不惧土地兼并的原因以买卖的方式兼并土地和以特权侵占、诡寄的方式兼并,在效率和成本上都是不一样的。
所以从实际给予利益的多少论,明朝实际上才是养士最厚的朝代可惜养了二百多年也不落个好。
而现在,朱由检努力推动的北直隶八府“一体纳粮”,已经让天下读书人看出不对味儿了。
这是要夺他们的优免啊!
没有了优免他们占有的土地就得交税了!哪怕是一亩三五升的税,那也是税,也是在割他们的肉啊!
被这些附骥尾的读书人围在中间的三人中的“主生兄”,就是宛平才子朱国寿,他现在就被人割肉了他家在宛平县置了600亩地,并不算多,可是夏秋两税加一块儿,一年也得交出去30石麦子!
30石啊!
他家的600亩地拢共才收不到200石麦子的租,这一下就出去百分之十几,心能不疼吗?
而且最近他还听到风声,北直隶八府的商税优免也要取消了(其实商税优免本就是个潜规则)——宛平县城内有好几个铺子都挂在他朱举人的名下,每年坐在家里都有上百两银子入账。
而“优免”一旦取消,这上百两银子可就归零了!
当然了,朱国寿的学问不错,而且也有背景,和不少北直隶的士林大佬是亲戚。他的这一科多半是要高中的,而一旦高中,放一个好一点的县,稍微捞点,一年就能有个2000两入账。完全可以弥补家里面的损失但是朱国寿还是得替北直隶的士林站出来!
不是他要站出来,而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推他出来!
如今的北直隶士林,年轻一代的才俊,公认的就是通州魏藻德,宛平朱国寿。
魏藻德已经走了军功路子,现在是大明小皇帝的心腹了,虽然最近也拿了解状,准备考一个进士,但是他怎么也不能挺身而出啊因为他站出来可是要死的!
而且魏藻德虽然挂着读书人的名头,但实际上他已经是朱由检的新勋贵了魏藻德已经授了帐前骑士的身份,还领到了500亩骑士田。这就是要走立功封侯的路子,等于当了大明朝的股东。
而天下读书人,并不是大明朝的股东,顶多就是个基层小头目,身份不一样,立场也就不一样了。
既然魏藻德不能站出来,那么朱国寿就必须,也只能挺身而出,充当北直隶读书人的脊梁了!
和朱国寿坐在一起,被人呼为“乾度兄”的人名叫张溥,是苏州府太仓县的大才子,和同乡张采(崇祯元年进士)并为“娄东二张”。除了一个才子之名,张溥还有一个身份,他是东林后继,复社的创始人!
有这层身份在,他也必须站出来为天下读书人登高一呼!
东林也好,复社也罢,终究是读书人的组织代表的就是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利益。
另外一位人称“维斗兄”的读书人,则是张溥的同乡,苏州府长洲县人,名叫杨廷枢,是崇祯三年南直隶应天乡试第一!同样是东林后继,复社领袖。
所以他也没得选择,要么打道回府,别来参加这次大比,以后也别当什么复社领袖了。要么就得挑头上书,维护天下士子的利益!
当然了,维护天下士子的利益,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利益就得自己去争取啊!
而大明读书人现在的利益,说穿了就是通过建文之役争来的这场斗争虽然以士大夫支持的建文帝的失败而告终,但同样重创了以藩王为领袖的封建军事贵族集团,剥夺了他们的话语权。
现在,轮到朱国寿、张溥、杨廷枢他们这一代读书人的领袖站出来组织公车上书,替天下读书人争利了!
北京内城,骆指挥使府。
在已经隐退的骆思恭的书房内,骆思恭和骆养性两父子,正默默相对,一时无语。
因为两父子已经知道,他们领导的锦衣卫,正面临着成庙重用以来最大的危机可以说,已经到了存亡之际!
汇聚北京的那些举子们的折腾,他们俩父子当然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而且还打心眼里赞成。
因为他们两父子所在的“老勋贵”集团,才是朱由检一系列“争利之策”最大的受害者!
京营、昌平镇、保真镇、蓟镇等京畿重镇的空额,京畿几十个卫所的占田,还有两淮盐运,不都是他们这些勋贵之家的油水?现在四镇空额已经没了,盐业的好处也没了,卫所占田虽然没有没收,但是需要交税了这些加一块儿,一年就是几百万啊!
崇祯年国家财政的改善,大半是因为切割勋贵的利益。
所以北京的勋贵都恨死朱由检了只是手里没有谋朝篡位的刀把子啊!
而锦衣卫的三万几千人,则是勋贵们手中最后的武力(其实还有燕山、大宁的一些千户所),如果再给整没了,那就真完了。
所以当骆养性给父亲骆思恭带来了进京赶考的举子准备搞公车上书,反对朱由检的各项改革措施之后,骆思恭就知道锦衣卫和自家的大难就要来了他们到底是选择出手镇压举子好呢,还是看着他们去惹朱由检好呢?
这两个选择,好像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