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中有一座度朔山,山上有一棵大桃树,枝干缠绕长达三千里,这些枝干的东北有鬼门,是鬼怪进出的地方。树上有两个守卫神,神荼,郁垒。
树下的夕梧好声好气,“仙君夕梧求见酆都大帝,还请两位代为通传”。
“滚开”,神荼郁垒正躺在树枝上晒太阳,懒得管闲事,这二人平日里无所事事,硬生生的养了一副懒骨头。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神荼郁垒也是门神,长相粗犷了些,但也不丑陋,只是夕梧眼光高,对他们容忍度却不高。
既然如此,夕梧便先礼后兵了。
她召出自己的佩剑,不臣。
这剑泛着星光,纹路精美,镶嵌玉石,剑穗所用蚕丝是扶桑神木上神蚕所吐。
昆仑山地心有银色金属,以不尽木燃起烈日之火,经过千锤百炼,投入天河中冷却,历经千年方成。
这把剑在一次大战中曾断过,落入令丘山中,埋没了千年,是夕梧只身进入滚烫的火浆中捞出,此剑有灵,夕梧以血为契将剑身恢复如初,剑灵便认她为主,得名不臣。
当然,剑灵样貌极佳。
“此剑,不臣”,剑灵极为好面子,每次都要先报上名,才肯让夕梧使用。
“不沉”,神荼仔细瞧了瞧,点了点头,“看起来确实轻巧”。
剑灵生气了,夕梧只三个回合便将神荼郁垒制服。
“小神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仙君,还请仙君恕罪”。二人认错认得倒快,看来神仙也都是欺软怕硬的。
“可以送拜帖了吗”。夕梧不欲过多计较,毕竟她要进冥界讨些东西,不能落酆都大帝的面子。
神荼立刻接过拜帖,神色恭敬,“请仙君入内吃茶,小神这便将拜帖送去”。
神荼与郁垒推搡一番,最终决定神荼去送拜帖,郁垒留下来招待夕梧,神荼迅速溜走了,郁垒像是个被抛弃的小媳妇一样,幽怨得很。
夕梧见郁垒比神荼顺眼些,便默许了。
这是夕梧今世第一次到冥界,想来前世,前前世也应该是到过的,只是不记得罢了。
顺着阶梯向地心走去,路旁有水晶兰,在幽暗处发出诱人的白色亮光,引人驻足,这花虽美却有剧毒,只开在冥界。
冥界并不像外人想的那样阴森恐怖,鬼怪横行,只是少了些鲜艳的色彩,少了些喧嚣,所有的鬼魂都穿着一身白衣,走路排成行伍,井然有序。
只是,到底是地府,终日不见阳光,满是死气,并无半点新生的喜悦,只有死亡的悲哀,只因,众生皆苦,无休无止的轮回。
有鬼差引着夕梧去见酆都大帝,“陛下正在忘川等候仙君”。
忘川河自东向西流去,河水清澈泛着红光,似红色的胭脂泪,有些梦幻,有些醉人,河面无风却起了波澜,有些凄凉,有些遗憾。
河对岸有花丛,一片翠绿荧光,有叶无花,风中绿波如水,飘摇无奈。
河上有白石桥,奈何。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人却不归。
冥界没有阳光,忘川又是一片死水,桥边却生出一颗树来,枝头有叶却留不住花,名曰三生树,树上挂满了红丝绸,一端系在枝上,一端坠着一物。
传说三生树的果实,可活死人,肉白骨,消执念,只是这几十万年也没见它结出果来。
树旁有一块三生石。
那石头平平无奇,却满是岁月的刻痕。
树下摆了一套桌椅,有一男子,素衣白裳,青丝披散着。
男子面色苍白如雪,了无生气,唇色鲜红似血,摄人心魂。
璨若芙蕖出绿波。
夕梧顿时有些犹豫。
还要不要救玦离。
这个也不错。
夕梧迅速换了身衣衫,缓缓走上前去。
与男子唇色相近的鲜红色衣衫拖在地上,轻薄如雾,袖有金线,灿灿生辉,纤纤素手划过面颊,那眉目间生了珠辉,缱绻溺人。
皎若太阳升朝霞。
“陛下”。
夕梧毫不见外,把对面椅子搬了坐到酆都大帝身旁。
“不知夕梧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酆都大帝的声音有些惑人,引人走入早就布好的陷阱,心甘情愿地沉沦。
“还不知道嘟嘟芳名呢”,夕梧到底是没有把持住,但话已出口,她安慰自己,酆都大帝三千年一轮换,这位子他已坐了两千年,所以只要她能活一千年不死,也不必惧怕他,调戏便调戏了,抛弃便抛弃了。
“我无名无姓”。酆都大帝瞧着她,她与冥界的人不同,冥界没有如此明媚的好颜色。
夕梧厚着脸皮,“我给你取一个吧”。
“好啊,从来没有人敢说给我取个名字。”酆都大帝笑了,这色胆包天的小凰十分有趣。
夕梧瞧见瞧着他鲜红的薄唇,沉思片刻道,“枫晚”。说罢便羞涩低头,一缕青丝散落在耳边。
“何意”。
“梧桐落尽江枫晚”,夕梧将鬓边散落的青丝拂到耳后,举手间说不出的魅惑动人,“有没有和我的名字很相称”。
“好”,枫晚笑了,这死气沉沉的冥界顿时添了颜色。
夕梧脸皮比城墙厚,“我为你取了名字,你是不是该回报我点儿什么”。
枫晚从忘川舀了一杯,河水闻起来又香又甜,握在手中轻轻摇晃,笑问,“你想要什么”。
“魂归石”。
“在那”,夕梧话音还未落,枫晚便指着三生树上红绸系的一块石头。
夕梧目光全落在枫晚如玉的指尖上,只模糊见了一块血红色的石头。
三生树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发梳,钗环,书信
有风过,这些寄托相思之物撞在一处,牵挂,纠缠,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哀怨,动容。
“你看,这树上系着的,是执念,是牵挂,是痴缠,纵然挂上几千年,也不会有人来取”,枫晚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没有同情,没有叹息,只有不屑,满是看好戏的心态,“你想要的魂归石是扶桑大帝想要给他妻子霜华女君的,但霜华早就死了,你去拿下来吧”。
夕梧到了树下,轻易地便将石头解了下来。
“看来这是属于你的”,枫晚似了然于心。
他坏笑道,“你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夕梧瞧了枫晚一眼,遂了他的意,“既然拿了人家的东西,便听一听他的故事,也算是打了招呼”。
“拿了这块石头,把手放在三生石上”,枫晚歪了歪头,嘱咐道,“不要陷进去哦”。
三生石可见前生。
夕梧把手放在三生石上,入了梦境。
这个故事很长。
夕梧倚靠在三生石上,久久没有回神,泪已沾了满面,她用手捂住胸口,梦里剜心的痛楚如此清晰,像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不知周梦为胡蝶,胡蝶梦为周与。
她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却是戏中人。
夕梧握紧了手里的魂归石,感叹道,“霜华女君对扶桑大帝真是一往情深”。
“情深?”枫晚似不屑一顾,“那是因果,是还债”。
枫晚把手中的杯子拿给她,“喝一口,可以平静一些”。
夕梧接过杯子,枫晚嘱咐道,“别多喝”。
忘川水清清凉凉,缓缓流入胸膛,心口处的痛意渐渐散去了。
“你知道什么是因果轮回,今生欠了债如果没有还清,来生便要继续还,还清了便可两不相干,一般来说,两三世便要理清,只是往往有那么些人会生变数,千万年地纠缠下去,这些恩与怨实在解不开,我便也懒得理会,随他们去了,由着他们去折腾,反正这些人到最后,总归是个身死魂灭的下场,我便当是看了场好戏,有趣得很”。枫晚日日坐在这里看戏,世间百态倒是有趣的很,只是他什么都看得明白看得清楚,唯有这情之一字,最让人琢磨不透。
“你对扶桑大帝说,这块石头只有霜华女君可以拿下来”。扶桑是为霜华去寻魂归石,可惜霜华在一场大战中死了,扶桑便来到冥界将魂归石系在三生树上,等着霜华的来世,只可惜她早已入了轮回,记不起前尘往事,这魂归石便一直挂到现在。
“是”,枫晚没有隐瞒。
“扶桑大帝是谁”,夕梧期待一个答案。
枫晚笑她明知故问,“你不是见到他的样貌了”。
“我还有一个疑问”,当时司命提起笙烟这个名字时,她恍惚间以为是在叫她。
枫晚知道她要问什么,“是,笙烟和夏晴天,扶桑和霜华,两个人要永生永世纠缠牵挂着”。他将散乱的发丝拢起,声音温温柔柔,似乎真心实意为夕梧着想,“你也别多想了,你若是打算和我在一起,我想办法替你彻底除掉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那种,不会再纠缠于你”。
“不不至于吧,且我也没有想要同你一起”,夕梧可没想过让他死掉,那样的美人,实在是舍不得。
“哦~口是心非,你拜帖里可不是这么说的”,枫晚拿出来夕梧送来的拜帖。
“什么拜帖”,夕梧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定是韩元信在作怪。
她抢过拜帖。
“仙界丹穴山凤凰族公主夕梧敬拜
酆都卿卿,见字如晤
小女子对陛下倾慕已久,望陛下赏面一见,以解相思之苦”
夕梧不知该作何感想,她原本是查看过的,韩元信定是在拜帖上施了法,真是大意,竟然被他坑了去,也怪她从前坑他太多了,一报还一报。
她有些尴尬,“只是玩笑话,做不得数”。
“玩笑话”,枫晚翻脸比翻书快,“你当我是玩笑,好大的胆子”。
夕梧后退了一步。
这时,忘川边的彼岸花开了,花瓣鲜红似沁了血,花粉散作金辉,如星般璀璨。
有花无叶,两不相见。
枫晚忽然又笑了,他缓缓走到夕梧身侧,挑起她肩上一缕青丝,在指上绕了个圈,紧紧瞧着她脸上彼岸花映照出的胭脂色,似乎要一口把她吃下。
夕梧绞尽脑汁却只能想了个蹩脚的借口,“我哥哥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告辞了”。
当然她并不喜欢和鸡肋兄长在一块儿吃饭,兄长瞧不上她懒散的样子,吃个饭也不得消停。
枫晚忽然沉了脸,周身似有风起。
夕梧心下一惊,想躲却也来不及了,身子便被重重一推,猛地撞向了身后的三生树,还未落在地上,枫晚紧随其后,一只修长的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抵在树干上。
他冰凉的手放在夕梧颈上,凉意沁到心里。
枫晚的面容在花火映衬下更显苍白,眉目间染了血色,衣上沾了金粉,美丽而又残忍。
他面上充满了杀意,心里也充满了杀意。
“留下来陪我”,这声音听起来温柔。
夕梧挣脱不得,立时变了一副面孔。
黛眉微蹙,眼中含泪,比雨后初晴的天空还要清澈,珍珠在眼眶里兜兜转转,终于还是没有挽留住,滴落在枫晚手上,有些滚烫。
枫晚向前一步,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的面颊,光滑而又细腻,月光一般,“别这样看我,你这副样子让我更想留下你了”。
枫晚真的动了杀心,想把她留在冥界。
像极了个变态。
美人计宣告失败,好在她还有后手,恍然间又变了一面孔,骄傲且凌厉。
夕梧凭空拿出一颗金色的珠子,随后用力将它捏碎,碎片散作漫天光辉,沾在衣带上。这是她从日御羲和手里讨来的日之火,冥族不得见阳光,酆都大帝也不例外。
她原是舍不得这样的宝物,才想着示弱,用美人计博他的怜惜,可惜适得其反。
枫晚及时松了手,衣上只烧出了几个洞,手臂上也烫红了一片。
夕梧决定不再喜欢这个阴晴不定的酆都大帝,回去找她可怜又可爱的玦离,“我喜欢花团锦簇阳光明媚,这里不适合我”。
“这个名字我也要收回去”,夕梧始乱终弃,又挑衅一笑。
她身上还沾着日辉,一路顺利出了冥界。
枫晚并未派人阻拦,反倒是笑了,酆都大帝三千年一轮换不假,不过,这每一任酆都大帝都是他,三千年得新生一次,所以,她迟早要到他身边来。
至于这个名字么,用着倒也不错。
他自言自语,“等下次来,我给你讲讲三生树的故事”
他又招了几个鬼差,吩咐重修地府,特意嘱咐种些梧桐。
做完这些,他顺着阶梯向地下走去,缓步而行,似在悠闲赏景,仿佛踏月吟诗的骚人墨客,风采夺目,步履从容。
下面十八层,皆是炼狱。
烈火与鲜血交织。
他心情极好,闭上眼听着这些哀嚎,好似在欣赏最动人的乐曲。
枫晚走后,妖君偷偷潜入地府,把手放在三生石上。
妖君有个烦恼,他脸上有几颗痣,红色的,怎么也去不掉,就好像起了疹子一样,后来听手下人说滴在死人脸上的泪来世会变成痣。
他找到了那个人,发誓要扒了她的皮毛做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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