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电视台宿舍大楼
谭小梅看着八层高的崭新高楼,昂着脖子打量多几眼。
楼梯口时不时走下来一两个衣着正装,大方得体的男男女女,一个个容貌清秀俊美,脚步匆匆,却不失青春朝气和优雅的文化气息。
谭小梅吞了吞口水,舔着微烫的脸皮凑上前去。
“你好……请问孟二福是不是在这里住?”
门房的阿伯瞄她几眼,扶了扶老花镜。
“你谁呀?他确实在这里住,住三楼。”
谭小梅一听双眼发亮,忙答“我是他的好朋友。三楼是吧?那我上去找他。”
“等等!”阿伯喊住她,没好气道“干啥那么急?我说过你能上去了?这里是电视台的员工宿舍,外来人员是不能随便上去的。”
谭小梅尴尬扯了一个笑容,问“需要登记是吧?”
“不止。”阿伯解释“如果是家属来访,那登记以后可以上去。如果是普通朋友关系,顶多我帮你喊人下来,你不能在宿舍区久留。”
谭小梅脸色不怎么好,低声“我……我跟他的关系非常好,是非常非常要好的那种朋友。”
“他对象?”阿伯一边找笔,一边瞄着她看,“是他对象不?”
谭小梅的脸色臭得很,支吾“……不是。”
阿伯立刻摇头“如果不是对象或家属,那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谭小梅狐疑皱眉“我都说了,他是我很要好的好朋友。”
阿伯坚决摇头,小眼睛打量她的衣着和外观。
“再好的朋友也不行。电视台不是啥乱七八糟的小单位,这里头各个部门都有自己的规定,有些资料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免得泄露出去。”
谭小梅微窘,低声“我……找他有急事商量。”
阿伯拔开钢笔的笔帽,眯眼道“如果不是家属或对象,你得登记一下,我帮你喊他下来。”
谭小梅有些不情愿,却不好违背规定,乖乖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姓名。
阿伯瞥了一眼,嫌弃咕哝“字写得歪歪斜斜,大粗绳也捆不起来哟。”
额?
谭小梅偷偷瞪了他一眼,将钢笔丢了回去。
“行了,麻烦你喊他下来吧。”
阿伯懒洋洋起身,踱步往楼梯口走上去。
谭小梅的眼睛跟随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心不知不觉悬起来,心里尽是忐忑和不安,既期待又似乎不敢期许。
一晃一年多没见,当初在出租屋前被他狠狠拒绝以后,她就没再见过他。
那时她离开前,她甚至猜想这一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不料他却也来了省城,还能在这么好的单位上班,成为他之前梦寐以求的真正作家。
以前他一有空就看书查字典,喜欢去厂长办公室借旧报纸看,还喜欢在各种旧书摊买一些破旧的老书。
每次闻到那股发霉般的旧书味儿,她就想吐,每次都骂他浪费钱买些邋遢旧货,可他总笑嘻嘻藏起来,说他晚上喜欢看书。
厂里的宿舍有灯,他常常蹲在灯下看书,偶尔看入神,三更半夜也舍不得合上书。
后来,他自己拿笔写文章,一个个字认真写,一段段重复修改朗读,直到自己终于满意了,才用大信封装起来,宝贝般搂在怀里,悄悄跑出去厂外头的铁邮箱塞进去,然后心痴痴等着编辑们的回复。
可惜,几乎每一次都是退稿处理,外加一段安慰的话,极少能有一点稿费汇过来。
万万没想到短短一年多,他换了一个如此好的单位,文章也得到了赏识。
谭小梅一边心不在焉想着,一边忐忑往楼梯口张望。
一会儿后,阿伯走了回来。
“姑娘,孟编辑不在。”
谭小梅高悬的心骤然下降,忐忑很快被失望代替。
“不在?那他去哪儿了?”
阿伯摇头“他的宿舍里没人,我在窗口喊了几声,没人答应。隔壁宿舍的师傅说他去邮局了,好像是去领稿费去了。”
“领稿费?”谭小梅问“就在附近邮局吧?”
阿伯罢罢手“具体哪个我就不知道了,附近一共三个邮局呢。孟编辑写的文章好,经常有报刊和杂志来约稿,稿费哗啦啦来。”
谭小梅眸光微闪,忍不住问“我可不可以留下等他?”
阿伯狐疑打量她,问“你找孟编辑干啥的?你哪儿人?”
谭小梅忙答“我——我跟他以前是同事,我是惠城人,他是棉城那边的。我们在一起上班好些年,感情一直非常要好。我现在在省城这边住,听说他来这边上班,就过来看看他,叙叙旧。”
阿伯放心点点头,指着角落的两张木凳子。
“行吧,你坐下等。”
谭小梅答谢,坐在一旁。
阿伯将本子和笔收进抽屉里,也许是闲着无聊,打着哈欠跟她聊起来。
谭小梅顺势问起了孟二福的近况。
“……他应该还没结婚吧?”
“还没。”阿伯笑道“孟编辑模样不错,身段也不错,好些姑娘家都对他有意思。不过,孟编辑好像还没定下来。我见他进进出出都是一个人,估摸还不知道挑谁吧。”
谭小梅微愣,内心五味杂陈。
想当初在毛巾厂的时候,他也是很受女同事们欢迎。模样清俊,谈吐礼貌有气质,还喜欢跟书本作伴,平时宣传栏的大字小字都是他在写。在一众粗鲁爱吆喝的男同事中,有些害羞的温润孟二福反而鹤立鸡群,成了一枝独秀。厂里来来去去的女同事不少,时不时有胆子大的主动搭讪,甚至帮他打饭打水,一个劲儿献好。
可他的眼里心里就她一个人,从不了例外。
对于女同事的献媚,他总是婉言拒绝,害羞躲回宿舍里。
正因为如此,一众女同事对她又是嫉妒又是羡慕,时不时酸溜溜明嘲暗讽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每次别人说起,她就嘻嘻嘻嘻直乐,他则在一旁宠溺微笑。
如今回想起来,往事历历在目,却又仿佛隔了老远,让人禁不住悄然泪下。
谭小梅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心里隐约有些窃喜。
看样子,当年他尽管嘴上不肯答应等自己,心里却仍惦记着旧情,不然做什么不肯接受其他女人的示好,显然是对自己仍余情未了,甚至一直在等着自己。
“看!孟编辑来了!”阿伯骤然开口,吓了她一大跳!
谭小梅恍然回神,顺着阿伯的手势看去。
只见孟二福手里捏着一个大文件夹,正一步步优雅走来,一尘不染的短袖白衬衣,灰色长裤,一如既往的文质彬彬,眉眼间却多了一份自信,风采更胜往昔。
她愣住了。
直到阿伯跟孟二福打招呼,并笑呵呵介绍“你老同事来找你了!喏!在这儿等了你好一会儿了呢!”
孟二福顺势看过来,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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