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祁云一出于家门,打眼见到小凤独自在门前的空地上玩跳房子,不禁感到十分意外。毕竟按照他对她在了解,这么一段无人管束在时间,正是四处溜达在好时机。
“小凤,走了。”他唤一声,少女停下了动作,回头又是那张明媚的笑脸。
“燕大哥!你问完了?”
“走吧。”他不置可否,赶着她迅速远离了于家。
小凤目测于家的房子离得远了,估摸着这次的询问并不怎么顺利,幸灾乐祸地猜测道“怎么样,是不是那家人看起来不老实,形迹有可疑?”
——她猜中了!
燕祁云眉头一挑,出于职务习惯脱口而出“不能跟你说!”
此刻已到中午时分,他让小凤骑着马、他牵着马,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一侧是村里的水田,另一侧是山与村中的房屋,走不多远,便是村中的那个大池塘。钟村背靠的这座山并不高,至少比起北方而言,就是一个小土丘;村里的池塘不大不小,却储了一村用于灌溉田地的水源。小凤左右望望,半是认真地向燕祁云说“你不肯跟我说,那我打探到什么,也不告诉你!”
燕祁云不以为然“你打探到什么?”
“我看这村子里的孩子好像不爱读书,该上私塾的时候却全在外面玩耍,就问他们最后一次看到于姑娘是在什么时候,结果他们全都撒谎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撒谎了?”
“我问于娇什么时候离开的村子,让他们齐声回答,结果他们都不敢看我,支支吾吾地各说各,有说七日前的清晨有说中午有说傍晚……哈,我一看就知道他们因为没串通好,都在说谎。只有一个比较老实的脱口而出一个‘八天前’,就被他们喝住了,”她因他们的撒谎技术低下而得意洋洋于自己的撒谎技术高超,“但是这种事有什么好说谎的呢?”
“八日前啊……”他微微长叹。
“怎么了?”
“仵作验尸之后,也证实那姑娘已经遇害了八日了。”
她因自己所打探到的线索得到了验证,声音越发中气十足“所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失踪了八日,但她家人却是六日前才去报的案。自己女儿一晚没回家居然一点都不急,还得再等一晚才上报。这个村子距离县城又不远……”
燕祁云嘘了一声“还是不要胡乱猜测了,我知道你的怀疑,但是凡事都要讲证据。”
果然,一侧房屋的窗户里头,有个中年妇人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扇窗户随之“砰”地合上。
一路走来,似乎这村里的每个人都小心谨慎地盯着他们,个个毫不信任的样子。当然,燕祁云是不奇怪的。无论南北都会有这种容易排外的小地方,排外的缘由或是出于当地的封闭,或是出于所有人想要维护同一个秘密。
而钟村,并不是个封闭的村子。
小凤东张西望道“那些孩子还告诉我,于娇已经订了亲,对象是隔壁一户人家的儿子。可当我要继续往下问的时候,他们呼啦啦地都跑了,就跟刚才那个村民一样。这个村子给我的感觉怪怪的,感觉每个人都有秘密……”
燕祁云回头望向她,不得不说,她在这个案件上的看法与他几乎完全一致。她的敏锐使他对她改观其实小凤一直很聪明,只是过于任性显得不讲道理罢了。
他顺着她的话头向下说去“现在不比以前,按照以前的做法,但凡是看着可疑的,都得抓回衙门审讯。”
“那现在呢?”小凤追问。
“现在不可以了。随便抓人回去严加审讯,恐怕会造成冤假错案。”
他指向县城的方向“我离开苏州那年,县城里只有两千口人,九年一晃,全变样了。光县城里就有两万多人,自从十年前新政出台,周边的村落也属县城管辖,这样合计下来,人口大概三万有余。”
燕祁云在村里安排了两个弟兄四处搜寻线索,他们经过村中的小路时遇上了一个,互相点点头打个招呼。
但也就两个人,没多的了。
小凤质疑道“这么多人口,却单靠一个县衙里的七八个公差维持秩序,岂不是忙不过来?”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燕祁云接着解释,“虽然皇上推行新政已有一段时间,但地方上依旧是保甲制度。十户为甲,十甲为保,一般事务由甲长保长处置,大事才会上报衙门。木渎还算好,治安不错,杀人这种事鲜少发生。”
“但还是发生了不是吗?以后来木渎的人越来越多,你们早晚会忙不过来。”
“上头又有新政批示下来了,过段时间会扩充每个地方的官员和人手,这两天就会有新设的监事和理事上任,公差以后也会再多招一些。”
“那多招人的银两哪里来?”
她接二连三地提问,而这种关于算账的问题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他被问住了。
“这……我怎么知道。”
她笑着讥讽道“朝廷年年颁新政,皇上的想法是很好,就是当心步子太急翻跟头!”
“喂!”他赶紧停下脚步,阻住她话头,“妄论朝政是要掉脑袋的,你说话小心点,尤其这些话都不可以在城里说!”
“嗯……好。”她心不在焉地捻起一簇头发,绕在手指上把玩。就在刚才,燕祁云牵着马,领着她沿水田绕这村子已转了一圈,但他没有停下,开始绕第二圈了,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这个点,家家户户都在家中吃饭,偌大一个村子,静悄悄地看不到屋外的人。他们走了很久,才能瞅见山上有晃动的人影。直到接近山脚,他们可算看清楚了,原来那是个衣着褴褛的老太太。
老太太低着头,走到他们附近时一屁股坐下,很是疲累的样子。小凤注意到那老太太虽然头发半黑半白,但高鼻深目,似乎有一点胡人的血统。联想起塔吉安娜的诉说,幸存的胡人在二十多年前的劫难中多被卖到南方来,兴许这个老太太也是如此。她发现燕祁云的目光也被那老太太吸引,逐渐向她靠近。
“这位婆婆,”燕祁云礼貌地向她询问,“请问你是本村人士吗?”
老太太依旧低着个头,一声不吭。
“她可能听不懂汉话,我来,”小凤换了一种语言,向那老太太道,“老奶奶,我会说胡语,帮你翻译一下,他是本地的公差,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太太眼皮一翻,露出一对鹰隼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向他们。
“不知道。”她从牙缝里蹦出三个汉字,随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向池塘的方向走去了。
“哦,她会说汉话,可是却憋着不说,现在又跑了,”小凤说,“这老太太阴恻恻的,燕大哥,她看上去很可疑!”
随之听得身旁“啪”地一声,原来所经过的一户人家大力关上了门。
“啊,不对,”她纠正自己方才的判断,“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很可疑才是。”
眼看在这村里问不到什么东西,她好奇地问“燕大哥,看起来这村里的人没有一个愿意配合破案的,既然问不了话,你为什么还在绕着这村子打转?”
“一些经验之谈,”燕祁云紧盯着两旁田地,“希望是我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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