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就是申虹!”县衙的牢房里,一个面容粗犷的大叔,义正言辞地宣称,“二十年前的三尸案,十八年前的陶家灭门案,都是我干的!”
这个人在县城住了那么些年,平日极讲义气,若不是他现在的这么个处境,就冲他的语气,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他是个什么除暴安良的大侠,杀人是迫不得已。
路少琛混得久了,什么没见过,才不吃这一套。他用沾满墨的笔指向对方“说说,为什么杀人?”
申虹瞪了他一眼“我是杀手,当然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么金主是?”
申虹冷笑“哼,干我们这行都得讲信用,我是不会告诉你我的雇主是谁的!你要上刑便上,老子什么刑没受过!”
随之他把胸口的衣服一扒,果然露出大大小小的无数伤疤。
因为受新政的制约,路少琛当然不可能真给他上个什么刑。不过衙门里多得是不留痕迹的刑讯办法,要找出他那两个雇主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路少琛话头一转,开始向他套当下的一些难题。
“听说,你是当年春风楼排行第九的杀手?”他说。
谁知申虹闻之十分激动,拍着桌子吼道“闭嘴!不许说我的排位,这是我生平第一大耻,永世难忘!”
“这排位怎么你啦?”
申虹恨恨地又一拍桌“按我的武艺,本该拿第一!都怪酉常情那个臭女人,比武前夜找我……才导致第二天虚弱无力,一口气连败八局!成了众人的笑柄……”
路少琛一听就懂了“哦,她把你榨干了呗?”
“那是!一夜七次,正常男人都吃不消!”
路少琛倒吸一口凉气,他都搞不清楚那大叔说这话到底是真的因为怨恨还是为了炫耀了。
“那你……”他想了想,琢磨了一下措辞,决定委婉一点,“那看来,那位酉常情能这么……必是个不世出的美人了?”
“那是!”申虹的神情又变得骄傲了,“春风楼里就数她是第一风骚,她之下,就是我!”
“你?!”路少琛惊呆了,“大叔……你……你别告诉我你也接客……”
申虹的鼻子几乎翘上了天“废话!对于男人!我可了解得透彻!”
男人年纪一大,就会忍不住吹嘘自己年轻时的丰功伟绩,然而对于申虹年轻时的丰功伟绩,路少琛只想捂住屁股。
“大叔,”他清了清嗓子,言归正传,“既然你和酉常情同在春风楼共过事,那我想问问你,你对她……到底了解多少?”
……
小凤一整天都憋着一股气,她先是在衙门口转了半晌,接着又跑去秦妙娥家,在那栋大宅周围转悠了半天。燕祁云不见人影,衙门里的人说他把申虹抓进来后就出城去了。提起燕祁云,所有人都翘起大拇指,不愧是京城调来的公差,刚上任就连破两宗杀人案,他们个个因此敬佩不已。
小凤不仅不悦,还十分不服气。明明又有一件杀人案就发生在她眼前,可他偏偏不信,看来唯有找出真相,才能证明她所言不虚!
如此一思量,她干脆就蹲守在那大宅附近,打算盯住那个秦妙娥,等着她露出马脚!
但是等了一整天,那个女妖怪却直到将近日落才出门。又是一身素衣,一辆马车。马车跑得不快,往东行去,她悄悄跟在其后,跟了好一段路,却不见马车停下,倒是绕着一片民宅转了一圈。
小凤跟得气喘吁吁,心里又骂那女妖怪是不是发现了她在跟从,因此开她玩笑——毕竟,这片民宅十分普通,她想不通马车绕着转圈的理由。但就在这时,从这片民宅传出几声钟响。
她定睛一看,原来这片民宅的一角就是木渎县唯一的一所学堂。钟声敲响的意思是下课了,一群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她下意识地隐身到暗处。
而那马车好似就在此时也放缓了脚步,尤其是在经过学堂门口时,磨磨蹭蹭得像个蜗牛。
小凤藏在阴影里,暗想“她出来一趟,别的正事不干就光顾着绕着这学堂转,难道学堂里有她的小孩?”
眼看那学堂里的孩子都跑光了,然而马车还是没有要走的迹象,好似在等着什么人。直到从学堂里最后出来一个男子,小凤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在等他!
然而马车没有停,即便走得十分缓慢,也没有停下。最后出来的那名男子应该就是学堂的教书先生,此时他正在锁门,察觉到身后的马车似乎有些异状便回头看了一眼。然而那车夫将马鞭一挥,马车就此绝尘而去。
“啊,我明白了,她看上那个教书匠了。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是不好意思直言,还是再等过段时间把他吃掉就不清楚了……”小风心里盘算着,逐渐升起一个邪恶的计划,“可恶的女妖怪,该显形的时候不显形,害我在燕大哥面前丢面子!既然如此,我就坏你的好事!”
……
县衙里,申虹想了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关于酉常情的特征。
“她好色!谁都想睡!”他说。
——废话!
路少琛酸溜溜地说“算了算,这个就别说了,除此以外呢?”
申虹不解“牢头,你想了解她干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查阅了不少卷宗,现在已经知道荆红羽其实是酉常情的一个别名,最近县城里因为王家被她盗了闹得沸沸扬扬,所以现在是在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申虹打断他嗤笑道“王家那个被弄坏的屏风,一定是假货。”
“嗯?你怎么知道?”
“酉常情很少干这种事,但一旦干出来了,一定不会去糟蹋真品。若非王家那屏风是假的,她怎会在上面乱涂乱画呢?”
“啊……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他果然很了解她
申虹非常自信“而且她一旦犯案,就会迅速抽身而走。换言之,她来到一个地方,也会迅速寻觅目标。所以,我有个建议,你们可以排查一下最近来木渎的人,或许会有什么发现。而且要快,否则,再过几天她说不定就跑路咯!”
……
这一天,林墨打算买条便宜的鲫鱼回家炖炖汤。他锁好学堂的门,回头一看却被吓了一跳,眼前一块红彤彤的肉几乎撞到他脸上,肉背后,亮出一个小姑娘的笑脸。
“老师好,请老师收下这块肉!”她不由分说就把那块肉塞到林墨的手里。
“啊……”林墨略微一愣,还是保住了读书人的气质,“请问,你是?”
她大方地说“我叫龙小凤,龙凤呈祥的龙,龙凤呈祥的凤!不知老师贵姓?”
“我……姓林……”他说着把肉往她手里推去,“你是哪家的孩子,我不能随便拿你的肉……”
小凤一抬眉“实不相瞒,我有不情之请,还望先生行个方便……”
……
路少琛得了一些线索,按照申虹的指示到城门口查看这些日子进出城门之人所登记的名字。然而来往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只翻了三页就打起哈欠,还不如操老本行巡个街,毕竟街上的人他都认得,只要留意那些不认得的不就行了么?
他临近夜晚的县城灯火憧憧,他发现这法子也不好,到处昏暗,他根本看不清楚来往的人。最后他决定先去吃完焖肉面压压惊,这种破案的事情他就根本不在行,就该等燕祁云回来由他去破!
他心思定了,便跑进陆振兴一屁股坐下,刚要点单,突然发现门口坐了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
不看不要紧,路少琛仔细打量对方头发花白,五十岁往上,女,以前没见过,应该是这几日进的城。至于姿色嘛……老太太也看不出什么姿色,并且装扮完全不风骚,就像个要饭的叫花子。但是申虹也说了,酉常情擅于易容装扮,说不定装扮成一个讨饭老太太是她的新趣味!
路少琛越想越怀疑,不如直接蹦了过去“老太太,不知你是打哪里来的?”
对方斜了他一眼,只吐出一个字“滚。”
——什么?叫他滚?简直是岂有此理!
路少琛可是木渎县一霸,被个叫花子吆喝还得了,当即一把抓住对方肩膀“老太太,我知道你的身份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老太太这才回头正视他“哦?你知道我的身份?”
“没错!你就是——酉常情!”
她失笑“什么?我是酉常情?你脑子昏掉了!”
路少琛没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妥,他其实也自知理亏,光指着那几个特征根本是捕风捉影。但是现在店里有食客开始围上来,作为本地公差,他怎么也得保住自己的面子!
他灵机一动“五十岁上下,行踪诡谲,最近才来到木渎县……种种迹象表示,你有极大的嫌疑!若想免除自己的嫌疑,请你呈上你的路引!”
“我没有路引,”果然,那老太太道,“你看我的面貌,就不像个汉人。”
路少琛得了话柄,更是底气十足“既然没有路引,我就有理由怀疑你是最近在城中流窜的大盗,跟我走一趟!若证实你不是,自然会放你回家!”
“我确实不是那什么大盗,也不叫酉常情,”老太太从腰间摸出一支卷烟,熟练地点上,“我有名有姓的,我的名字叫&(&)_&()……”
胡人的名字都很长,而且念出来都得卷着舌头,路少琛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什么什么!我听不懂胡语!你汉话说得这么好,竟然没个汉人名字?”
老太挑挑眉“那你是一定要知道我汉人的名字了?”
“没错!”
“这是你自找的,”她一把揪过路少琛的领子,一口烟喷到他脸上,“听好,我的名字叫……櫾君。”
她将这名字念得很重,路少琛一阵恍惚,好似这个名字有着什么魔力一般,但很快他就稳住了。
“柚精?柚子?”他默念,随后又一把拉住那个正准备离开的老太太,“等等,你个柚子精!”
“不是柚子精,是櫾君!櫾木的櫾!”她纠正道。
路少琛揉揉眼睛“柚子木的精嘛!我知道!你跟我去县衙一趟,我有话要问你!”
“不好意思,我很忙,”她拂袖,轻松将他挥开,“下次再说吧。”
说罢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之后。
路少琛眼冒金星,又走了两步,便摔倒在地。只见人群后的那个身影飘忽着越飞越远,怎么也不可能追上了,他指着那老太太离去的方向,不甘心地念叨“当众袭击公差……还说你……不是……酉常情……”
……
她没有搭理背后那个躺倒的捕快和七嘴八舌的人们,急匆匆地向那学堂去,半道上遇见了两个人,她藏起身,任他们从面前走过。
“林先生,我是北方来的,这里的方言都听不懂,可以跟你学苏州话吗?”
小凤已然与林墨熟稔。
“可以啊。”林墨道,“不过我课堂上不教苏州话,用的也都是北方官话……”
“没关系,小女子才疏学浅,正好也想进学堂多读点书。就怕先生嫌我年纪大,不肯收我。”
林墨鼓励道“怎么会,想读书是好事!”
“那么还请先生课余时间教我苏州话,这学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她掏出一锭一两的碎银又塞进林墨手里,引起后者一阵慌乱“不用这么多,这都够进学堂学到后年的了……”
“要的,我看这学堂也该修葺一下了,就当是送我钱财的人向这学堂捐出的小小善心吧!”
而那胡人老太,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几步便停下。最后目送他们走远,她的口中吐出个烟圈,便若无其事地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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