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燕祁云站在窗边,紧盯着对面韩家的方向。他住在客栈的二楼,附近只有这间客栈位置较高,能稍稍看到墙内的动静。夜已经深了,宅子里黑沉沉一片,偶有几点灯火经过,是下人巡夜的灯笼发出的光。
但看不到小凤那间房,她所住的房间位于宅院里侧,即便白天也难以观察。
看了好一阵,燕祁云不自觉地锤了一下窗框,深知现在恼怒也无济于事。他自责那日没有察觉出她说话有异,没有坚持拦下她。
“小凤,你可千万不能冲动……”他喃喃道。
“我冲动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女子的问话,他的第一反应是握刀回头,惊见那小姑娘出现在这房间里、他的身后。
“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没有啊,”她向他一拍手,“只是……你睡着了而已。”
他再观四周,景色丕变,这哪里还是客栈,分明又回到了他日日所见的那个梦魇中!
只是这一回,他好歹没被绑着了。
小凤兴致勃勃地在他梦里踱步参观。
“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每次进到你梦里,看到的都是这里?”
“这里是个山洞。”他闷闷不乐地说。
她停下步伐“废话,我当然看得出这里是个山洞,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山洞能让你一直念念不忘?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避开话头“我都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能出现在我梦中?”
“天赋,”小凤兴致勃勃地说,“哎呀,做怪物挺好的嘛!很容易就能操控人心,那自然也就能随便侵入他人的梦中咯!”
“真是胡闹,快从我梦里出去!”
就知道他会训斥,她卖起了关子“你要我现在离开,我就不告诉你我在韩家找到了什么!”
燕祁云只得长舒一口气“你找到什么?”
小凤说道“一个婢女,她亲眼见过韩乐池杀了自己的两个妾侍,而同慧似乎能帮助韩乐池处理尸体。看来那个金月庵,并非单纯兜售假药,他们暗地里好像还在做杀人越货的勾当,而且已经干了很久了。那个同慧的背后,有许多不可告人的阴谋,如果深挖的话,或许会挖出一个惊天大案来……”
燕祁云越听眉头越紧蹙,抿着唇沉默不语。
她说完,观察到他的反应“燕大哥,你怎么了?”
燕祁云严肃地说道“你还是快点离开韩家吧,听你这么一说,太危险了。”
她毫不在意地“啧”了一声“燕捕头,退避三舍是男子汉的作为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但你得了证据又怎么样呢?”燕祁云提醒她,“是,我听阿七传来的消息说了,你找到了那个姑娘做人证。可是,即便她被你说服肯作证,又有哪个衙门敢收!”
“对啊……”小凤被提醒,自顾自思量,“荀大人官小,不行;张大人疑似与韩乐池有勾结,不行;都不行就再往上告嘛,难不成就放任这韩家在本地为所欲为横行霸道?”
燕祁云拦住她的话头“小凤……你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不知道外面的险恶。其实有很多案子,不是有了证据就能定罪的。还要看犯案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哦,你怕了?”她调笑道。
“这是两码事,”燕祁云正色,再次叮嘱,“你不要以为这种事好玩,赶紧离开韩家,他不是一个你就能扳动的!”
“可我现在若莫名离开了,韩家岂不是更会生疑,到时候他们针对的就是荀大人,那我连在这里的最后的靠山都没有了,以后住在这里还怎么安生!”她说到此处,面上掠过一丝狠戾,“我一定要除掉他不可!”
“小疯子!你知道他是什么人,说除掉就除掉?!”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意气用事把他捅死的,我会用我的办法!”
“就凭你找到的一个人证,去证明韩家和谳教勾结?”“虽然朝廷严禁佛道以外的宗教,尤其严禁谳教,若查实便以谋反论处……但如何查实、怎么递交、递交给谁,这些都不是凭你三言两语就能定夺的!你先离开韩家,我们回木渎找荀大人再从长计议,总会有方法……”
小凤闻言低声嘀咕“你是这么想,荀大人都未必愿意啊……”
“你说什么?”
小凤浅笑“我那日跟随韩乐池离开后,你应该已将我留给你的信交给了荀大人。阿七能放下木渎县的公务受你差遣混进韩家,理当这件事也是荀大人知道的。但你竟然没有直接白天拜访韩乐池来要人,却只授意阿七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看起来,这不太像是你的个性啊。”
燕祁云不得不承认“是荀大人,因为她不允许我露面,只让我们暗中盯梢。”
“那你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呢?”
“难道你知道?”
“哈,燕大哥,你擅于抓人,但是对朝堂之事所知甚少,我猜得到,大人自有妙计,但未到大局底定,我不能替她说。你等七天,再等七天,一切必有定夺,你只需要将我的发现传达给荀大人即可,”她随之道,“燕大哥,其实我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不同罪。我告诉过你,我家里也年年会有莫名死去的人。我家里……我是没办法管的,但韩家,我管定了!谁叫他惹谁不好偏惹到我头上!”
眼看是不可能将她说服,燕祁云不得不叹了声“小凤……”
“怎么?”
他抱起胳膊“我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官宦府地,能养出这样一身江湖气的千金小姐。”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拐着弯笑我?”
“我没在笑你,我只是在想,”他忽然有些惆怅,“如果当初有些事……算了。”
不得不说,身在公门,有太多的规矩令他不得自由。他并非没有憧憬过江湖快意,但真正的江湖,又岂是真能容人恣意妄为的。
他摇摇头,回过神来,但她却以为他又在惋惜与塔吉安娜的关系,立刻道“过去了的事情,结束就结束了嘛,没什么好想的……我师傅就是这么教导我的这个世上没有假如,已经发生的,就是发生了;想要做什么,就要立刻去做,免得日后遗憾。这也是她师傅教给她的……”
“你师傅?”燕祁云乍听这话有些熟悉,“就是他教了你轻功?”
“呃……是……那个……”
她的反应很奇怪,提到她师傅,便显得支支吾吾,好似这个人是不可以提的。
“只是谈谈你师傅,干嘛这么慌慌张张的?”
她一顿,惊慌道“不是!是梦境外,有人在解我衣服!”
“啊?!”
他猛地醒来,发现原来他竟然靠着窗框睡着了。他身处的依旧是那个客栈的二楼,但回忆起梦中所见情景,却又如此真实……
——有人在解她的衣服?!
想到这一点,他暗道一声“不好”,思忖再三,终忍不住,从洞开的窗户向韩家一跃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