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少琛翻着小凤的新文,震惊之余哈哈大笑。他没那点文采,看不出小凤哪里抄回来了,他只知道这个故事现在的发展就令他无法直视。
“大姐,我想问你个问题,”路少琛看完不禁向小凤挤眉弄眼,“你写的这个夏云初,是不是祁云?”
她故作高深,不正面回答“你猜。”
“我猜就是了,名字里都有个云,写得这么红果果,傻子都看得出是谁!”
“呐,这是你说的啊,我可没承认。”
“这点你承不承认都是小事,只是……你有没有搞错啊,一个还没出阁的小姑娘写这种登西,全县城的人都会笑话你呐!”
“让他们笑,”小凤耸耸肩,“他们越笑越买,我赚得更多,何乐而不为?”
“你会被人瞧不起的大姐!”
“他们看得起劲的都没觉得自己该瞧不起,凭什么瞧不起我?”小凤反笑道,“有这样的文章存在,还不是因有爱看的人,我是投其所好,他们则看得欢喜,大家互利互惠,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满心‘女子’这不该那不该的,才是迂腐透顶!”
好有道理啊——路少琛一愣,不知道咋回事呢,他又被她说服了。
小凤凭着新文东山再起,与报社老板混了个熟络,所以要查探也方便了许多。根据来掌柜透露,抄袭她的那个家伙——就是《大明姬》的作者周郎。
周郎当然不是他真名,这年头多得是好古的文人,喜欢借古人名讳舞文弄墨,自以为风雅。不过这位周郎十分鸡贼,只“周郎”二字,到底也没狂妄到敢言明自比江东周郎,直解为一个“姓周的男人”也无不可。
世上姓周的男人那么多,全县城就有好几百个,谁知道哪个是哪个。
周郎给报社的连载文笔名不是这个,所以小凤之前不知是他,如今知道了,便想起之前对他小说的抨击,梁子许是那时结下的,当时周郎明明听到了她的批评却不正面回击,而是不作声地继续躲在暗处,将她的文字抄她一抄,以示讥讽。好在她也抄了回来,不过这梁子也就结得更深了。
“藏头缩脚的鼠辈,不敢暴露真名,躲在古人名后却行这猥琐事!想那江东周郎,何等风流人物,却被这一个只会抄袭的妖孽借了名去,真是被辱没了一世英名!”
这天,小凤气得对着报纸大骂,很显然她的文激起了周郎的反击,所以周郎的文里,一个名中带凤的女孩子被随便一个妖物玷污,大起了肚子。文笔之下流只有小凤堪得与他一比。
因为就在旁边一栏,小凤写的是一个姓周的男子怀了怪物,最后破腹而死,其状惨不忍睹。
路少琛憋着笑说“妹妹,其实吧,我觉得,你俩半斤八两,简直天生一对……啊不是,你更胜一筹。”
小凤挺起了胸膛“那是,我的文章语句通顺、前后连贯,哪像他,突然冒出这一截来跟我置气,甚至接不了上一章!”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都把他写死了啊!而且男人怎么大肚子!”
“吴师傅说啦,韩乐池肚子里能有小孩,那其他男人说不定也能呢?”
“呃……这个……”路少琛抹抹嘴,他又被她说服了。
于是接下来一连十几天,两篇文写得越来越离谱。小凤将周姓男子的尸体“暴尸三日”,周郎就让小凤“爆体而亡”;但是因为文章设定背景有所不同,小凤的文中,人死了就是真死了,她只能每章把那姓周的尸体拉出来鞭尸;而周郎比较狠,他文中的人“爆体而亡”之后竟还能复活再死一遍,就这样小凤在他文里死了十几次,次次不重样。
两人以笔作刀,以文斗法,你来我往不可开交。唯有围观众人乐得看热闹,今天看看姓周的怎么被鞭尸,明天看看小凤又怎么死了,一时之间本地人每日的乐趣统一成了大早买份报纸,看那两个写书的又怎样在隔空互殴,不知不觉间,两本书各聚集了不少书迷,一拨支持小凤,一拨支持周郎。周郎毕竟是个老前辈,书迷相较多一些,小凤走在路上都会有周郎的书迷在她背后指桑骂槐说她抄袭,但小凤的书迷也不是好惹的,有时候就能看到有两个人分别为了自己喜欢的作者隔街互骂。
路少琛最近很忙,他动不动就要调解怒气冲冲的人,这些人多是十一二岁的小孩,最大的也就十七八岁,此事闹到学堂里,林墨唯有把家长们叫来,要他们禁止再给孩子买报纸看闲文。
可孩子有零花钱,自己会买,先生父母怎么禁得住呢?
“我是真不明白啊!”他抱怨道,“那就是两个故事,假的!你们作啥要为假故事打起来,还好是被我抓到,若是捅到林先生那里,又要叫你娘去一趟。”
他这回带了一个叫小强的孩子回家,小强的脸上还留着一道乌青,是刚才跟另一个孩子打出来的。
“琛哥,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小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道。
“可以啊,我可以找借口替你跟林先生请假,也可以不告诉你娘,你也答应我,不要再买报纸看,不要为假故事跟别人打架。”
“这不可能!”小强绷住小脸,作深沉状,“这,就是江湖!”
路少琛一记头皮打过去“江湖个屁啊,你们一帮小屁孩知道个屁的江湖!我以前在赌场干过好多年我自己都不敢说对道上的事都精通呢!我真不明白,那种东西怎么就迷住你们了?”
小强想了想“我不知道,就是喜欢看,我很喜欢周郎的几个角色。”
“哦,你不喜欢鸣凤先生的故事?”
小强撇撇嘴“不是我说她坏话,小凤姐姐写得太女孩子气了,满篇都是谈恋爱,不是丈夫所为。”
“那你认为的丈夫所为是什么呢?”
“当然是兄弟义气、刀光剑影、拳脚招式……”
他说着说着比划起来,路少琛按住他,严肃地说“所以看文里你杀我我杀你很快意,对么?”
“呃……”
“小鬼,你见过死人吗,就敢满嘴舞刀弄枪的。”
“我见过,我爷爷去世那时……”
“不是你亲人正常的生老病死,是当街一刀劈成两半那种,那种我见过,血糊了一面墙,你要真在当场腿都软了,还在这里喊打喊杀呢……”
“不会的,我不会腿软,我会提起刀来……”
话音未落,路少琛叩响他家的门,门内传来一个女声“谁啊?”
小强登时闭嘴,老实地佝偻起背,缩成了一个软脚虾。
“尹师母,我路少琛,送小强回家的,麻烦开下门……”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里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良久没有回应。
路少琛警觉,又叩门“尹师母?你没事吧?麻烦开下门,不然我领小强进来了!”
这回门开了,从门内走出一个模样娇美的女子,正是小强的母亲。
“哦,是……是路捕头,”小强的母亲整了整衣襟,看起来有些慌张,当她瞥到小强时有了一丝愠怒,“怎么不好好上学,这么早就回家来了?你的脸怎么回事?”
小强一声不敢吭,大气不敢出,与他方才的豪言壮语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是这样的,小强中午去学堂外吃饭时,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把脸磕到了,”路少琛意味深长地盯着小强,“小强啊,回家把脸敷一下,明天再去学堂好好学习,听到了吗!”
“听到了!”小强头点如捣蒜,被他娘拎了进去。临关门前,那妇人一双妙目在路少琛身上滴溜溜打转,看得他有点莫名其妙,忍不住也多回看了她两眼
毕竟是个单身汉,这辈子还没碰过女人,路少琛因她的眼神而一时想入非非起来。不过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立刻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转身回县衙去了。
他并不知道,他一个大麻烦悄悄找上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