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穗安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张翼鸣是真的猜不到,毕竟就在不久之前,两人还在大殿之中堂而皇之束音成线,暗中讨价还价,商量如何才能让许穗安以补天阁阁主的身份,出面搅和一番,以便事情的走向能够更加顺合张翼鸣的心意。为此,身为开阳圣主的张翼鸣,甚至还不惜许以诸多灵株宝药与灵兵法宝,却不曾想在开口之后,许穗安就立刻变卦。
但其实也算不上变卦,毕竟按照张翼鸣与那位曾经为其支招的穆老所想,废除顾绯衣麟女身份自然是有必要的,而这同时也是大殿之中右派那些长老太上绝对没有任何可能让步的地方。但除此之外,张翼鸣最多最多也就只能接受将顾绯衣逐出圣地,从此往后不许她再以开阳弟子身份自居,却又绝对不能按照寻常之法予以处置,只为避免《武曲星经》外泄他人就废其修为。毕竟一旦真要如此,顾绯衣也就等同是彻底沦为了待宰的羔羊,且莫说那些本就与顾绯衣苦大深仇的右派长老太上,便只是那些曾与顾绯衣有过一些仇怨的,也或其他有意针对开阳圣地的阴险小人,就都有可能会把主意打到顾绯衣身上。
不管怎么说,顾绯衣也是曾经的开阳麟女,而且还并非是被人以实力手段将其击败,从而夺走了麟女之位,便哪怕已经将其逐出圣地,甚至从此往后,开阳圣地都不再承认顾绯衣乃是开阳弟子的身份,却在短时间之内,也依然改变不了其存在本身,就等同于开阳圣地新一代弟子脸面的情况,依然会备受关注。
但右派那些长老太上究竟多么不好对付,张翼鸣心知肚明,便哪怕已经跟穆老商议过许久,商定了许多,也依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够说服那些长老太上,只将顾绯衣废去麟女身份,或是再退一步,将其逐出圣地,剥夺其开阳弟子的身份。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废其修为。
而这也是张翼鸣之所以愿意不辞辛苦,跟许穗安以束音成线的方式一阵讨价还价的根本原因所在,就是想要借助许穗安补天阁阁主与灵族大圣的身份,震慑那些右派长老太上,并在最终一锤定音,将事情敲定下来。
可许穗安却不仅直接袒露底线,更言之还要亲自出手,废其修为,就着实是让张翼鸣有些措手不及。
以至于就连位居于大殿之中左侧的穆老,都眉关紧蹙,始终无法放松下来。
张翼鸣随手一巴掌打掉了许穗安拍在自己大腿上的手,再丢一颗蚕豆在嘴里,狠狠咀嚼,连同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一双虎目死死盯着许穗安,也似是将眼前这位灵族大圣当成了嘴里的蚕豆一般,想要将其直接生吞活剥。
许穗安悻悻然收手,毫不客气又抓了一把蚕豆,一股脑全部丢进嘴里,嚼得咯吱咯吱一阵作响。直至全部吞咽下去之后,才终于目光扫视过在场众人,咧嘴一笑道
“既然没人说话,那就是没人反对喽?”
许穗安立刻扭脸看向顾绯衣,嘴巴不停继续开口道
“既然如此,就先立下道心血誓,保证自己不会对外泄露《武曲星经》的任何内容,然后就是废去修为,再废除麟女身份,最后逐出师门。做过了这些之后,就不再是开阳弟子,也再不入开阳山门。顾绯衣对吧?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顾绯衣面无表情开口道
“弟子,无话可说。”
闻言之后,立于顾绯衣身后侧面半步距离的少年项威,就立刻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
早先时候,在解决了那位海外姑娘的事情之后,顾绯衣就已经与项威说过,让他要么跟随那位海外姑娘一起去往海外,要么就尽快离开,不要继续插手其他事,可碍于当初顾绯衣将本可轻易入手的走江石拱手相让一事,项威就说什么都不愿意转身离开。而在后续争执之中,则是因为项威实在不善言辞,说不过顾绯衣,就只能无奈答应下来,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不要多说多讲,插手多事,顾绯衣才终于允许项威留了下来,甚至还曾明言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之所以允许项威留下,也是因为希望能在身死魂消之后,有人可以让她入土为安。
便相较于顾绯衣当时已经做好的最坏打算而言,如今这种情况,其实已经足够让人喜出望外。
但在早先时候,其实项威就已经在私下里问过云泽,此一行,究竟要去往何处,目的如何。而在当时,云泽也并无隐瞒,甚至还曾细致入微地说明过了在最终抵达开阳圣地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结果,其中自然免不了会有如今这种情况的发生。
也正因此,少年项威才会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只是当其方才抬起脚掌,想要上前多说两句之时,又被顾绯衣率先察觉,以凌厉眼神威胁阻止,才终于在犹豫了许久之后,只得满怀不甘地将已经迈出的脚掌重新收回。
许穗安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暗中的眼神交流,直至少年项威终于放弃之后,才由自高台金椅上一跃而起,随后稳稳落在那张摆满了酒壶蚕豆的案几上,又将双手负于身后,摆出了自己身为补天阁阁主的架子,冲着顾绯衣抬起下巴,一脸洋洋得意的模样。
“既然无话可说,那就先行立下道心血誓吧,简简单单一两句话和一口心头血的事儿,抓紧时间说完了,也能尽快上前来领掌。本阁主可以人格担保,只需一掌,就能让你一身修为全废,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掌!”
闻言之后,大殿左侧那些长老太上,立刻大多怒容满面。
只是碍于许穗安的修为境界与身份,再加上瞧见了张翼鸣无可奈何的眼神阻止,就只能暂且按捺下来。
包括负剑少年项威,也是如此。
顾绯衣眼帘低垂,随后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至少要比先前时候就已经做好的最坏打算强出不少。毕竟修为没了,还可以重新修炼回来,而且道心血誓的内容也并不牵扯《九龙图》,最多就只是从此往后不再修行《武曲星经》罢了,相较于当初最开始修行的时候,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但就在顾绯衣正要以一口心头血立下道心血誓之时,大殿右侧那些长老太上之中,居于首位的高大老人,却是忽然横出一步,规规矩矩抱手鞠礼,声音郎朗开口道
“老夫,有话要说。”
眼见于此,大殿左侧一群长老太上,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便连许穗安也挑起眉头,面有不愉之色。
只是这位身为上一代开阳麟子祖父的开阳太上,却是对此视而不见,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厚沉眼帘始终低垂,两眼浑浊,许久才终于缓缓抬起眼皮,先是看了一眼面有不愉之色的许穗安,随后看向开阳圣主张翼鸣,声音低沉,缓缓言道
“圣主,老夫有话要说。”
闻言之后,张翼鸣双眼虚眯,尽管心中同样有些不快,却也无可奈何,毕竟眼前这位开阳太上乃是当初随同老圣主一起开辟江山的人物,也曾立下赫赫功劳,尤其修为境界以及自身实力,眼前这位开阳太上都是极其不俗,甚至是在当初那一辈的人物之中,也曾享有盛名。便时至今日,老圣主已经身死魂消,而另一位大圣太上也退隐不出,只在幕后暗中坐镇开阳圣地一方山水气运的情况下,就再也没有谁的资历能够比起眼前这位开阳太上更老,也没有谁的话语权较之更重,甚至就连身为开阳圣主的张翼鸣,与其相比,便除却平日里的身份高低有别,需要这位开阳太上保持恭敬之后,在其它方面,两人之间也就只能算是平分秋色。
等同于功高震主之说。
若非如此,张翼鸣也就不会为了如何处置顾绯衣一事,如此焦头烂额。
也便是在明知这位开阳太上心存不轨的情况下,也依然无可奈何,只得任凭其随意开口,而不能置之不理。否则一旦惹恼了这位开阳太上,就会对于如今本就内部不合的开阳圣地,造成相当程度的麻烦,甚至还会动摇根本,以至于堂堂人族九圣地之一的开阳圣地,会在一夜之间就一落千丈,覆水难收。
张翼鸣双眼虚眯,暗自平稳心境。
“说。”
“是。”
至少表面功夫还算足够的开阳太上,真名柴明阳,再度鞠礼之后,便就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虚握至于腹前,转而看向许穗安,眼皮厚沉,双眼浑浊,一副黄土埋半截半死不活的模样,有气无力开口道
“阁主乃是灵族大圣,年岁长久,非是我辈所能及,便于情于理,我辈修士,都该对阁主保持敬重。但话虽如此,阁主毕竟乃是补天阁阁主,而并非我开阳圣主,如此插手于我开阳之事,就多多少少有些于理不合。民间有言,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晚辈柴明阳,斗胆烦请阁主收回先前所言,只在一侧旁观即可,待我开阳圣地自行商议解决了如何处置麟女一事,晚辈定会以好酒好菜招待,为此间所言,向阁主赔礼道歉。”
言罢,柴明阳便拱手行礼,一躬到底。
而自始至终都只是冷眼任其开口言说的许穗安,则是在见到柴明阳这般模样之后,就立刻冷笑一声。
“清官难断家务事?说得倒是十分顺口,只可惜,你这小老头儿口中的清官,只怕也就是个酒囊饭袋而已,若是真有本事,又如何断不了家务事?”
说着,许穗安便就由自高台案几上一跃而下。
小个子少年模样的许穗安,脚下离地寸许,背负双手,缓步来到柴明阳面前,只是碍于身高有限,便只能抬头仰望,却也正好可以够得到柴明阳躬身弯腰之后的高度。
“别拿本阁主当作你口中那所谓的清官!”
许穗安咧嘴一笑,忽然抬手轻轻拍了拍柴明阳的脑袋,看得大殿右侧一众长老太上心惊肉跳,还以为会忽然见到柴明阳脑袋炸碎的场景,甚至就连一直淡然自若的柴明阳,也在此时此刻忍不住心神紧绷。所幸许穗安也就只是在倚老卖老罢了,并不曾真的出手杀人,便让那一众长老太上与柴明阳放下心来。
而在随后,许穗安就盘起双腿以双手抓住脚腕,身体翻转变作脑袋朝下屁股朝上的模样,与那柴明阳面对面相望,嘴角笑意弧度变得更大了一些,轻声问道
“吓坏了吧?”
柴明阳不敢妄动,只是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心神也依然紧绷。
早已看穿了柴明阳不过强装平静的许穗安,嗤笑出声,伸手拍了拍这位开阳太上的脸,下手非但不重,反而很轻,但却依然啪啪作响,显然是不曾将这位声名显赫的开阳太上放在眼里。可即便许穗安如此轻佻,已经等同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拉尿的柴明阳,也依然只能被人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面吞,丝毫不敢露出任何恼怒之色,以免会因一时气盛,就导致自己惨遭毒手。
尽管此间并非补天阁,而是开阳圣地,更有着与许穗安一般同在大圣境界的某一位太上坐镇,可柴明阳却也依然只能继续忍让。毕竟许穗安从来都是仗着自身修为实力就随心所欲行事,百无禁忌说话,只需一言不合就会说打便打,说杀便杀,而从来不会多讲任何情面,也从来不会多讲任何废话。便一旦惹怒了眼前这位灵族大圣,使其突下杀手,就即便那位如今已经不问世事的大圣太上转瞬即至,也断然来不及伸出援手,柴明阳就会立刻身死魂消。
心下早就已经怒不可遏的柴明阳,只得百般忍让。
许穗安眼眸中精光内敛,忽然收敛了笑意冷哼一声,重新将身体翻转回来,目光一一扫过大殿右侧这些长老太上,伸出一只手来对着这些长老太上挨个儿指指点点。
“本阁主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倘若你等觉得本阁主方才所言,有些不讲道理,那本阁主就跟你们讲道理。”
许穗安高高在上,目光最终落在面前柴明阳的身上,屈指一勾,便就让这位始终保持一躬到底的开阳太上,被迫只能直起腰来,继而冷笑连连继续开口言道
“本阁主方才已经说过,倘若你们开阳圣地不想再要这个弟子,本阁主自然会将其收入门中,这是本阁主已经说出去的话,自然也就不会轻易收回。也便是说,从本阁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开始,本阁主就已经可以算是顾绯衣的半个老师,自然也就不算什么局外人,更谈不上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
“再者言来,补天阁多年以来对外招收学生弟子的规矩,你等理应知晓,而其中相当重要的一点,就是不看学生弟子的出身来历。也便是说,哪怕那些想要入我补天阁大门,成为补天阁弟子的年轻人,本身早就已经有了师门,我补天阁也并不介意,依然会招其入门,而这也是天下所有势力有目共睹,早已墨守成规之事。毕竟入我补天阁,也就只是入门学习罢了,互相之间只有师徒之实与老师学生的关系,而并无实际意义上师徒之名,更不会牵扯出拜师之事,你等也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一人不可拜两师的不成文规定。”
“更何况本阁主方才所言,也是言说本阁主乃是顾绯衣的半个老师,而并非师父,自然也就与之牵扯不到那所谓的一人不可拜两师的规矩。但并非师父,却是老师,就依然可以算是自家人。既是自家人在说自家事,”
许穗安话音忽然一顿,转而看向柴明阳,眼神微沉,像是在单独只问他一人
“又有何不可?”
闻言之后,柴明阳嘴唇抖了抖,却是许久都不曾说出一个字。
而在随后,许穗安又转而看向其他人,连同大殿左侧那些长老太阳也一并在内,不曾放过任何一人,再次开口,朗声问道
“有何不可?”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只有顾绯衣神色复杂,与张翼鸣远远相视一眼,而后者也只是满脸无奈摇了摇头,并不知晓许穗安既然早就已经想好理由足够压得这些长老太上哑口无言,又何必如此退让,定要废去顾绯衣一身修为才行。
张翼鸣无声长叹,有些颓丧无力,转而将目光望向大殿左侧居于次位的穆老。可后者也只是轻轻摇头便罢,实在想不通其中道理究竟何在。
直至许久之后,许穗安才终于冷哼一声,凑近到神色阴晴不定,再也不能保持坦然自若的柴明阳耳边,压低了声音开口笑道
“有理讲道理,没理许穗安听过吗?跟人讲道理这种事儿,本阁主活到现在十余万年,可还从来没败过!”
言罢,许穗安便就肆无忌惮大笑一声,临走前不忘拍了拍柴明阳肩膀,根本不曾有所顾忌,继而转身来到顾绯衣面前,盘腿浮空三尺有余,保持与顾绯衣等高,轻轻一抬下巴,满脸的洋洋得意,刻意放声言道
“先立道心血誓,立过之后,本阁主便亲自动手,将你如今修为尽数废去,至于之后那所谓的废除麟女身份与逐出师门,若是你还留有一些力气可以走个形式,便就走个形式即可。至于在此之后,是将你送往学院也或直接送去补天阁,就稍后再说!”
。